王安石虽然性格执拗,但并不死板、迂腐。
其实但凡改革变法之人,都是非常开明的,试问死板、迂腐的人怎么可能会积极求变。
王安石的执拗,主要是来自于两方面,其一,他非常聪明,聪明的人肯定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其二,政治立场,古往今来,变法之人,必须要坚信自己的信念,因为谁都知道,这会遇到许多麻烦,你若不坚持的话,很快就会不了了之。
王安石并不是不认同张斐的曲线救国的方针,以捐助的方式来缴税,其实他的变法也是换种方式将钱给收上来,这简直就是异曲同工。
他只是觉得这很不靠谱。
捐助是自愿的,缴税是强制。
既然他们都自愿捐助,那他们为什么不主动缴税?
然而,张斐所展露出来的信心,以及张斐之前的成功,最终还是打动了王安石。
其实王安石心里也有数,那些税本来就是很难收的,他对此也没有一丝把握,那何不让张斐试试看。
当然,张斐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不过对于王安石而言,他招纳张斐,也只是希望多个帮手,并不是说没他就不行,如今张斐已经答应会全力帮助他,那就行了,他也没有去勉强张斐。
但吕惠卿并不这么看。
他在得知张斐最终拒绝王安石后,不禁心生疑虑,“恩师,张三之所以对加入制置二府条例司有所忌惮,那是因为他并非坚定的支持咱们,他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与司马学士的关系。”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指张斐想做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王安石当然也清楚张斐与司马光的关系不错,笑道:“话虽如此,但你也莫要忘记,他目前还只是一个平民,又不图功名,凭什么为咱们承担这些风险,换作我是他,我也不会愿意,正如第一次我与他合作弄那房贷,大家是相互帮助,这也合情合理。”
吕惠卿皱眉道:“但如果张三最终选择投靠司马学士,可能会给我们造成麻烦。”
王安石瞧了眼吕惠卿,笑问道:“吉甫,你似乎很忌惮张三?”
吕惠卿如实道:“根据之前的那场官司来看,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司法监督,而张三在司法方面的天赋,是无与伦比,且手段高明,若是他投靠司马学士,这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王安石稍一沉吟,道:“如今他的态度是愿意全力帮助我们,但同时又不愿意卷入其中,足见他也不会完全站在司马君实那边,我们又何必逼着他选边站。”
吕惠卿稍稍点头,“恩师言之有理。”
王安石道:“你找人去向开封、祥符二县施压,让他们在征缴秋税时,一定要避免再出现王鸿之乱,否则的话,违者必罚。”
吕惠卿点头道:“是。”
那边张斐在家修养两天,便急忙忙回到事务所。
“咦?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当张斐来到事务所时,就连柜台上都不见人。
“是三郎来了,真是太好了,你要不再来,我一个人是真忙不过来啊!”
忽见范理从里面快步走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看得出。”
二人来到后堂后,坐下之后,张斐问道:“老范,这店里是什么情况?”
范理道:“你忘记了,如今秋税征缴在即,百姓都需要计税,咱们店里可谓是倾巢而出,但还是忙得天昏地暗。”
张斐道:“我之前不是吩咐过你么,要多招一些人。”
“一直在招!”
范理道:“如今咱们光计税的就已经快有两百号人,而且多半是官府出来的刀笔吏,但还是不够。因为这农税计税,就没谁跟他们争,就咱们的价钱,谁又敢跟咱们争,所以李国忠他们都是将目标放在商税上面。”
张斐点点头,道:“但也就这头两年忙一点,等到摸清这些土地情况后,接下来就是躺着收钱。”
范理呵呵笑道:“如今这道理大家都明白了,故此大家也都很努力,争取尽量多抢一些客户,他们甚至自己请人帮忙。”
计税业务的关键,不在于计税,而是在于你能否与官府抗衡,如今张斐已经证明,他有这能力。
导致这计税业务就变成一个铁饭碗,百姓花这点钱图个保障,这简直不要太值。
只要将客户土地的情况摸清楚,今后不就是躺着收钱么,跟收保护费一样。虽然土地交易频繁,但是土地交易,但事务所也能够会提供服务,这里不但能够赚一笔,同时还能够继续将客户土地的情况掌握在自己手中。
导致许多人,来事务所,不是为打官司来的,他们热衷于提供法律服务。
忽听外面有人言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范理微微一愣,“好像是司马大学士的声音。”
来者正是司马光。
张斐赶紧将司马光请入内堂,范理也是非常识趣地去到柜台看着。
“你这店里怎么空荡荡的?”
司马光好奇道。
张斐笑道:“如今秋税征收在即,大家都出门去城外帮百姓计税去了。”
“原来如此。”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如今避税的难度是越来越高了,你的慈善机构将会大为收益。”
会不会聊天啊!张斐嘿嘿笑道:“不能这么说,咱们做慈善,志在慈善,而非是为了避税。”
司马光呵呵道:“你是没这么说,但你却是这么做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请了王介甫帮忙?”
张斐一愣,“此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昨儿王介甫在政事堂,多番强调今年秋税,要严格督查,以免再出现王鸿的事件,使得官府威信受损。”
“这这不很正常么?”
“正常?”
司马光呵呵笑道:“最近王介甫为他的新法干得没日没夜,哪有工夫惦记这事,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
张斐讪讪道:“就算是,但这也属于王学士的职责,没什么问题啊!”
司马光突然瞄了眼张斐,“王介甫就没有招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
张斐微微耸肩道:“是有提过,但是但是我没有答应。”
司马光点点头,关于此事,上回他们两个就交谈过,虽然他始终觉得张斐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想法,但至少张斐并没有欺骗他,他到底没有接受王安石的邀请,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份文章来,“你看看,可行否?”
“多谢司马大学士。”
张斐双手接过那份文章来,看了看,激动道:“司马学士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太好了。”
司马光道:“但是你要记住你当初的承诺,如果你这慈善机构没有履行职责,反而借此聚敛财富,我定不会饶你的。”
这文章就是司马光帮慈善机构写得,寓意为藏富于民。
其中不乏夸赞,这等于是一种背书。
如果这慈善机构名不符实,司马光的名誉也会受到牵连的。
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我只会做得比司马学士写得要好,绝不会差,如果我没有把握,我也不敢请司马大学士帮忙。”
“这还差不多。”司马光点点头,又是笑道:“当今天下能够同时请得我与王介甫帮忙做同一件事,恐怕也只有你小子了。”
张斐呵呵道:“司马大学士何不这么想,这也算是王大学士与你合作,说不定能够见到奇效。”
司马光哼了一声:“免了!我跟那王介甫可不是一路人。”
张斐小声嘀咕道:“那我当初服役.!”
司马光双目一瞪。
拿到司马光的文章后,张斐立刻便赶往印刷作坊,将文章交给侯东来,马上开印。
“对了!老侯,作坊的事,你忙得怎么样?”
“已经找好了,改日我带你去看看。”
侯东来说着,稍稍一愣,“只不过咱们卖活字的话,肯定会有小报来抢咱们的买卖。”
新闻报一出,两天一期,赚钱真是不要太容易。
身为商人,侯东来自然想垄断。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张斐道:“如果人家能抢咱们的买卖,有没有活字,都是能抢的,另外,朝廷也已经掌握这门技术,藏是藏不住的。”
侯东来瞄了眼张斐,道:“那我也想投点钱去那作坊。”
他也不傻,小报如果太多,报纸生意多多少少会受一点影响,利润将会转移到那边的作坊去。
张斐道:“那家作坊是属于慈善机构的,你可以选择捐钱,慈善机构的规矩,你应该是知晓的。”
侯东来犹豫半响后,道:“三郎,咱到底是买卖人,到底还是想赚钱。”
张斐也想了想,“你的钱也不多,还是先留着,积累一下,这个游戏暂时不太适合你玩。”
人家都是几千上万贯往里面砸,你扔个几百贯进去,你儿子进去也只能混一个打杂的。
时隔多日,司马光的文章再度登上名士报。
但此一时彼一时,曾今名士报是靠着这些名士吸引目光,而如今大家都已经离不开这报纸,不管是谁写得,大家都爱看。
写得不好,大家能够嘲笑几句,博个热闹。
而司马光这篇文章,表面看上去,是赞美慈善机构主动捐助进奏院,改善印刷技术,由此引出藏富于民的理念。
夸赞张斐、曹栋栋、马小义,身为富人,身为官宦子弟,他们有一份社会担当,在赚了钱之后,愿意捐助朝廷,捐助百姓,这不就是藏富于民的理念吗?
这不就是儒家思想的最终奥义吗?
这不就是士大夫追求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么。
这不是共治天下么?
当然,顺带也稍稍讽刺一下了王安石。
此文章引出,顿时引发极高的热议。
如富弼、文彦博、赵抃这种道德素养极高的名士,对这篇文章是给予极高的评价。
这也是他们所期待的。
但谷济、林旦、李展,这些保守派中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对此也表示非常赞赏。
虽然他们恨张斐入骨,但是他们也非常清楚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他们这些人跟革新派争得时候,通常就是拿老百姓当幌子,什么藏富于民,与民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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