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性格比较沉稳的苏辙,此时心情难免也有一丝波动,非常懊悔。
倒不是说他怕输,他可没有他哥哥那般心高气傲,在他心中,这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只不过他认为自己应该事先就察觉到这一点,因为这种现象其实是比较常见的,汉唐都发生过,这就不是一个特例。
许生子作证时,苏辙是一句质疑的问题都没有,他只是问,他卖得是不是盐,你卖得是不是盐。
换而言之,只要查到王洪进的私盐,不仅仅是贩卖到许州,那么张斐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而且母庸置疑,王洪进的私盐也不可能只贩卖到许州,因为王洪进为得是利益,他又岂会管百姓是否生病,是否缺盐。
细节!
细节!
谈了很多遍,结果这么大一个漏洞,他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们只盯着这盐合法性。
虽然目前也不一定会输,但张斐的理由,肯定会影响到最终的判决。
问题是,就是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只要他们稍微再用点心,对方就是毫无机会。
而此时,贵宾席上也是一片沉默。
其实不少官员心里都在骂娘,你张三摆明就是在指鹿为马,赵文政又不是去做善事的,他是去赚钱的,但这嘴上又不好说。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盐政确实存在着很大问题,要说是恶法一点也不为过。
其实如赵抃、曾巩他们在地方上当官时,也不是没有面对过私盐问题,但许多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买不起官盐,那能怎么办。
要是没有私盐的补充,这国家都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其实关于当时许州的情况,官府的确是有记载的,因为当地一些官员都看不下去,就直接上奏朝廷,告知此事。
但能怎么办呢?
没钱发工资,朝廷也只能装湖涂。
别说北宋,古代盐政都存在着诸多弊病,盐利一直都是朝廷财政的重要来源,不管是中央财政,还是地方财政,只要遇到棘手的问题,就简单粗暴的从盐里面榨取利润,时常导致盐价非常高,这穷人根本买不起,而盐商也不可能亏本卖,这又导致出现盐的真空的地带,这就给予私盐侵入的机会。
王洪进的私盐当然不止是卖去许州,但近两年确实是将大部分盐都卖去许州,就是因为许州离开封近,同时那边又出现真空地带,这利润是非常高的。
手中大部分的盐都往那边卖。
苏辙深呼吸一口气,收拾了下心情,然后站起身来,是非常坚定地说道:“对方显然是在故弄玄虚,指鹿为马,官府的施政不当,是决不能作为赵知事贩卖私盐的理由,这是两回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况且赵知事还是宗室,还是朝廷大臣,他在得知这种情况,应该立即禀报朝廷,制止这种情况,而不是立刻派人前去当地贩卖私盐,趁机谋取高额的利润,根据我们掌控的证据来看,赵知事只是为求谋利,而非是关心人命。
这就是在贩卖私盐,和每一个私盐贩并无任何区别。”
曾巩点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道:“其实我要说都差不多已经说完了,对此我只是有两点想要补充,首先,郎中卖药不赚钱,死得是病人,而不是郎中。其次,就是当时朝廷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事,也并不是没有大臣建议过,但是结果百姓并没有等到官府的良药。我说完了。”
说罢,他便坐了下去。
对于这条罪名,他要说的就那么多,因为苏辙也并没有质疑当时许州的情况,以及这些盐确实救了那些百姓。
既然自己的核心观点,并没有遭受到攻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最终怎么判,就是主审官的事,他已经是竭尽所能。
现在压力都集中在了曾巩身上。
他沉眉思索着。
他确实受到张斐言论的影响,朝廷恶法伤民,若还不准百姓自救,这的确说不去。
他在地方上当官时,也曾默许私盐进入自己的地盘。
坐在旁边的李开突然小声道:“知府,以前吕公在的时候,常常都是押后判决。”
曾巩瞧他一眼,神情是极为尴尬。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开会对张斐产生那么大的恐惧。
以前他总是认为,我只要秉公处理,做到公平公正,无愧于心,那就行了,这有什么难得。
他是真不明白。
但现在他却觉得,好像不管怎么判,都会有愧于心。
再三思量,他还是采纳了李开的建议,一拍惊堂木,朗声道:“由于此桉涉及的证据存有诸多争议,本官还需要去调查,故此择日再判。退堂。”
苏辙、齐济同时闭目一叹。
在他们握有铁证的情况,竟然没有当场拿下,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就是一种失败。
一直被忽视的赵顼,一语不发,直接往后门走了。
曾巩、司马光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但也都当做没有看见,现在交流,除了尴尬之外,再无其他。
......
“真不愧是张大耳笔,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赵文政来到张斐面前,拱手赞许道。
由于他是宗室,故此在没有判决之前,官府也无法将他收押,这是属于他的特权,他还是比较自由的。
“哪里!哪里!”
张斐拱手回礼道:“赵知事先莫要夸我,毕竟现在还未判。”
赵文政笑道:“我对你是充满信心啊。”
说话时,他眼神还后面瞟了几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丝挑衅。
张斐身后就是贵宾席。
其实赵文政心里也很委屈,他之前站出领导大家抗衡募役法,结果这大难临头时,那些人却将他给推出去,想利用他的身份,去要挟皇帝,甚至后来还将怒火全部发泄在自己头上。
这他能忍?
你们做得也太过分了。
如今到底没有判下来,你们想要整死我,简直就是做梦。
此时当然要嚣张一下。
“收拾好了,走吧。”
许止倩突然冷不丁地说道。
她可看不惯赵文政这嚣张跋扈的样子,心里很是窝火。
“哦。”
张斐又向赵文政道:“赵知事,若无其它事,我先走了。”
赵文政瞄了眼许止倩,见这小女娃从未向自己行礼,心里也清楚,但他倒不至于跟许止倩计较,况且他现在还得依靠张斐,稍显尴尬点点头道:“待判决之后,我必有重谢。”
“多谢。”
张斐拱手一礼,便与许止倩离开了。
赵文政瞧着张斐离开的背影,心想,难怪他不要那些美貌女子,原来是惧内啊!
上得马车,许止倩终于忍不住了,狠狠一跺脚,语气激动道:“你看那赵知事,是完全没有悔改之心,还自鸣得意,指不定他心里都还在想,有钱就能够为所欲为,我许止倩怎会帮这种人打官司。”
张斐安慰道:“你先消消气。”
许止倩道:“我始终觉得你这么做,是有欠妥当的,这会让人认为两万贯就能够随意践踏司法。”
张斐笑道:“绝对会有人这么想,但这是一种进步。”
“进步?”
许止倩凤目睁圆,杀气腾腾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以前一文钱都不用,他们就能够践踏司法,现在到底还需要花两万贯,还需要承担风险。你以前的嫉恶如仇,到底也只能帮助一些平民百姓不被小地主欺负,你能阻止朝廷权贵吗?你能阻止宗室吗?”
许止倩神色一变,将目光移开,轻轻哼道:“这种进步可真是令人生气。”
“这凡事都得一步步来。”张斐笑道:“宗室能够为所欲为,是赵知事的错吗?”
许止倩瞧他一眼,“那你说是谁的错?”
张斐迟疑了下,道:“此非对错,而是人性。那权贵家的儿子,尚且能够为非作歹,更何况是宗室。司法想要解决宗室的问题,无论如何,这都需要官家的点头,而如今官家决心要整顿宗室,只是儒家礼法又在前面拦着,这话谁都能说,唯独官家不能开这口。”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就说此桉,如果不是官家和我在后面谋划,我敢保证,赵知事是不可能坐在上面受审的,我们其实已经赚大了。”
许止倩幽幽叹道:“我也知道,但我想着赵知事方才那副嘴脸,这心里就不舒服,堂堂宗室,也读过圣贤书,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这就是现实。”张斐无奈地笑了笑,他太清楚许止倩的性格,肯定会要难受一阵子的。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事务所。
先一步回来的范理,见到张斐,呵呵道:“看来三郎是宝刀未老,方才那场官司可真是精彩至极啊!”
张斐一翻白眼道:“什么宝刀未老,我才二十多岁,拢共也就一年没打官司,至于么。”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谢华村来了没有?”
范理忙道:“还没,估计在路上。”
张斐点点头,道:“谢华村他们的起诉状,可有准备好?”
谢华村为什么愿意上堂作证,肯定也是有好处的,是张斐承诺帮他要回那些土地来。
范理点点头道:“全都已经准备好了。”
张斐道:“让征文去皇庭起诉吧。”
范理问道:“你不亲自去吗?”
张斐哼道:“我现在身价可是两万贯,你让我上,你付钱?”
“我可请不起你。”范理赶忙摇摇头,又乐呵呵道:“这种小官司,哪能让三郎亲自出手。”
他是乐得嘴都合不拢,因为他知道,如果最终判决利于赵文政,那么他们事务所的买卖肯定要好许多。
许止倩一翻白眼,又道:“你现在就去起诉的话,如果皇庭判定官府非法侵占谢大哥的田地,那...那开封府就有理由判定赵知事侵占官田。”
张斐呵呵道:“难道你以为朝廷就不要五十余顷田地了,这是不可能的,曾知府肯定会将土地要回去的。只不过到时皇庭怎么判官府的,开封府就该怎么判赵知事,因为这两件桉子是完全像似的。
总不能说官府侵占民田,就罚一点钱,赵知事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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