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已经达成目的,林大官人准备走人了,但是背后忽然传来了几声猛烈的咳嗽。
转头看去,原来发出咳嗽声的人正是陆君弼,他也拿着考卷,匆匆的赶过来来交卷了。
不容陆君弼不着急啊,他事先又没门路打点大宗师,如果今天出了考场龙门,几百份试卷摞在一起,大宗师知道自己是哪颗葱?
林泰来哑然失笑,看来这陆秀才还是没忍住上进的诱惑。
于是便指着陆君弼,对房提学说:“此君才华胜我十倍,但上次科试未逢明师,结果只名列四等,大宗师不妨也面试之。”
房提学脸色黑的像是墨水,你林泰来不要太过分,连扬州的事也想插手?
陆君弼赶紧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的将自己试卷放在了考案上。
然后深深的躬腰作揖,口中道:“老宗师在上,学生有礼了!”
这做派,比林大官人的情商高了不止十倍,而且“礼”字拖了长音,听得懂的都懂。
房提学心情略微舒坦了点,虽然自己改变不了林大官人的意志,但起码陆君弼这态度让自己舒服。
都是来考试的,做人做事差距怎么就这么大?你林泰来装个尊师重道的样子会死吗?
看着房提学也在陆君弼的试卷上画了三个圆圈,林大官人再无它事,转身就出了考场龙门。
陆君弼还在对大宗师连连行礼,说着什么。
等林泰来走到街口,陆君弼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
“今晚上画舫,我做东!给你安排四个!”陆君弼邀请说。
林泰来无奈的说:“如今扬州城里,谁不知我对白花魁一片深情?伱想坏我人设?”
陆君弼:“.”
你林解元演个戏,还挺入戏?
“累了,各自休息吧!”林大官人摆了摆手说。
这倒不是假话,这时代的物质条件,考试对考生而言就是一种从身到心的全方位煎熬。
比如在一些没有修建专用考棚的地方,县试需要考生自己扛着桌案,到县衙或者坐地上或者站着答卷。
所以每逢县试,县衙附近桌案往往都会被考生借光了。
就连最高等级的殿试,也是在露天风吹日晒的情况下,在金銮殿外广场上,站着弯腰提笔写字,而且一写就是一天。
殿试理论上主考官是皇帝,哪个考生敢坐着答卷?
以林大官人的体质,考完了后也有点疲惫感,只想回住处瘫着。
陆君弼同样也很疲劳,没多说什么,拱了拱手说:“明日再来谢过。”
对林大官人而言,这次到扬州城的主要目标算是达成了,道试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其他考生还要期待几天后的放榜,但林大官人则完全不用等这个。
因为扬州城江都县的榜上肯定没有他名字啊,他的名字只会出现在四月吴县榜上。
此后林大官人回到了住处,也就是陆君弼借给的那处院落,留守的左护法张文迎了上来。
如今林大官人人手充足,出门就没有带左护法张文了,而是让张文守在住处,负责接待访客。
林泰来问道:“汪员外有没有过来,或者是派人来?”
张文答道:“没有。”
林泰莱又问道:“那有没有其他本地实力人物过来拜访或者下帖子?”
张文又答道:“都没有。”
林大官人叹口气,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面对变化时,心态都是偏保守的。
敢于赌博冒险,不能五鼎食就五鼎烹的,终究是少数人。
原以为在扬州城这个商业色彩很浓的城市,应该会有不少冒险家,但还是失望了。
即便自己已经登高一呼了,但还是没什么敢下赌注合作的人,连汪员外都在踟蹰。
难道是自己展示的实力还不够?别人并不认为自己在扬州这片地盘上,真能压得住郑家?
林大官人又不是神仙,如果真无人响应,那就只能改变思路了。
林大官人再次问道:“有其他人来找我吗?比如本地士人或者乡宦。”
张文说:“其实有一个人前来投奔,但那人毫无实力,没什么用。”
作为心腹,张文当然知道坐馆等待的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单纯的打手或者跑腿的,确实也没用,坐馆并不缺这样的人手。
林泰来也没在意,随口道:“没实力就算了,咱们没有时间在扬州从头培养一个代理人。”
张文继续说:“这人是个少妇,虽说挺白皙好看,但确实也没什么用。”
考试完后正无聊的林大官人拍了张文一巴掌,喝道:“问了你半天话,你怎么不早说!
知道什么叫千金市马骨的典故吗?不见见怎么知道没用?”
张文疼的呲牙咧嘴,一边吩咐手下去带人过来,一边介绍说:
“这妇人自称吴田氏,丈夫姓吴名登,祖上徽州出来的,现在江北一带跑单帮。听她含糊其辞,似乎和郑家有血仇。”
林泰来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血仇?她丈夫被郑家害了?”
张文说:“那倒不是,她丈夫还活着,但躲在别处,具体她也没细说,定要等坐馆。”
林泰来从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可以确定这个叫吴登的应该不是什么历史名人,顿时就兴趣缺缺了。
一个跑单帮的个体户,对林大官人而言,完全没有合作价值。
唯一好奇的是,怎么是当妻子的吴田氏抛头露面来办事?
张文又介绍说:“吴田氏是带着一个不满周岁幼儿来的,目前在门房里。
她说抛头露面到这里拜访非常冒险,如果从这里出去,大概就活不过今天了。”
林泰来十分纳闷,“难道这是对我搞道德绑架?如果我不收留她,她就去死?”
张文却说:“以我看来,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也许是真有什么苦衷,不然何至于带着幼儿到这里抛头露面。”
林大官人也是闲着没事,就准备见见了。
不多时,就看到一个身量高挑、皮肤雪白、颇有姿色的少妇,抱着一个幼儿,走进了前厅。
林大官人懒得主动说话,端起了茶杯喝茶。
吴田氏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口道:“奴家请大官人给一条活路!”
林泰来无语,这话如果传了出去,只怕别人都要误会自己把这小少妇怎么了。
便呵斥道:“你仔细说话!我与你素不相识,谁不给你活路了?”
吴田氏膝行两步,更靠近了林泰来,急切的说:“是奴家情急说错了话!
其实是郑家不给奴家活路,如今唯有林大官人能保奴家活下去了!”
这位置有点那啥,林泰来居高临下,下意识瞥了几眼少妇的领口。
大概是最近恪守深情人设,导致火气有点大的缘故。
林泰来放下了茶杯,冷淡的说:“或许你们和郑家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吴田氏连忙道:“奴家夫君那里有五百盐引!”
林大官人嗤之以鼻,五百盐引能赚多少银子?三百两?
对普通人而言,三百两算是巨款了,但他林泰来像是缺这三百两的人吗?
虽然林大官人想进军盐业,但真不在乎这几百盐引。
吴田氏连忙补充道:“这五百盐引都是可以行盐到苏州的盐引!”
这就很好,吴田氏终于引起了林大官人的兴趣。
虽然五百盐引并不多,但若是能运盐往苏州的盐引,那就是个值得打开的口子。
众所周知,苏州区域都是被郑家垄断的,别人很难搞到行盐苏州的盐引。
再说按照当下流行的每引二百斤计算,五百引相当于十万斤,那么夹带个几十万斤私盐不算多吧?
“盐引在哪里?”林大官人问道,他没问真假,谅对方也不敢骗自己。
吴田氏答道:“全都在夫君那里。”
林泰来不耐烦的问:“那你丈夫又在哪里?”
吴田氏详细答道:“藏在海那边的盐场里,他不敢公然露面,也不敢上路到扬州来。”
林大官人没有继续问下去,却又说起其他话题:“你们和郑家之间,有什么血仇?”
少妇先是低头哄了几声怀中幼儿,然后才详尽的对林大官人说起来。
原来这吴田氏的丈夫吴登祖籍徽州,祖上到江北来讨生活。
吴登父亲与郑家算半个合伙人,负责收盐、运盐。后来吴登父亲积攒了一部分身家,生了自立之心,欲往苏州行盐。
然后吴登父亲莫名其妙的被当成私盐贩子,遭到了围剿,并死于非命。后来查证,都是郑家所为。
林大官人非常多疑的问:“你丈夫藏身于混乱的盐场,我还能理解。
但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妇人,又是怎么保住自身的?”
如果这个疑问不解开,林大官人是断然不会相信对方。
小少妇将幼儿换到左手抱稳了,然后突然伸出右手,朝着屋中柱子挥了一下,眨眼间便看到一支锐利的飞镖插进了木柱里。
林泰来:“.”
幸亏自己为人正派、坐怀不乱,没有不轨之心。如果不小心挨上一发,少不了难受。
“奴家还是有些个防身之术的。”吴田氏垂头道。
林大官人坐直了身体,不再看雪白的领口,正色道:“有这本事,也不需要我给你活路。”
吴田氏轻轻抚着幼儿,无奈的说:“郑家肯定在大官人的门外布有眼线,并看到奴家进了这里。
若奴家再出去,就算自己能杀出重围,但吴家这点骨血只怕也保不住。”
这个理由得到了林大官人的认可,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幼儿,确实是极大的拖累,除非叫赵子龙。
所有背景都问的差不多了,林大官人就步入正题:“那你抛头露面,不惜引起郑家注意也要到我这里来,是想求一个什么?”
吴田氏说:“奴家别无选择,代表夫君代表吴家想要投靠大官人。
五百盐引在如今吴家手里,就是废纸,不如拿出来与大官人合作。
大官人手下兵强马壮,可以派一队人马,护送奴家前往海边盐场,找到夫君后,就地支盐然后运盐。”
林泰来质疑说:“人手多的很,但我如何信得过你?焉知这不是圈套,为的就是消灭我的人马?”
吴田氏将幼儿稍稍举起,决绝的说:“奴家愿将儿子抵押在大官人这里!”
林泰来不为所动,“我之前并不认识你,连这个幼儿是不是你亲生子都不知道。
如果你随便找一个幼儿来糊弄,我岂不成了笑柄?”
吴田氏咬牙道:“此子吴襄,乃是奴家所亲生,也是吴登的儿子。
我们吴家先前帮郑家做事,后来家门生变,大官人尽可以去细细打听情况。”
这个幼儿的名字,让林泰来稍稍吃了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历史上明末清初最有名的人物之一吴三桂,他爹就叫吴襄。
虽然这父子两代烂人,但不能否认他们的名气之大。
林泰来仔细回忆了一下资料,吴三桂祖上徽州,然后迁移到江北扬州高邮。
又到了吴三桂爷爷那一辈,不知为什么突然搬到了辽东。然后才有了后来的吴襄、吴三桂父子镇守辽东。
这时候,林泰来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没有我出现在扬州,你们夫妻会作何打算?”
吴田氏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说:“为了躲避郑家,肯定要向远方逃亡。
听说有个亲戚去了辽东贩马,可能要去那边投靠了。”
林泰来:“.”
听起来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不然哪能处处都巧合?
所以吴田氏大概也许可能就是吴三桂的亲祖母?
吴田氏丈夫吴登就是吴三桂那个在史上没有留名的亲祖父?
而吴田氏怀里这个不满周岁的幼儿,就是吴三桂的亲爹吴襄?
历史真会给自己开玩笑,这蝴蝶翅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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