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真的没有想到过,这样一把中兴剑,居然牵扯到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些事件前前后后相互牵扯到一起,最后在鸿都学宮这个问题上,爆发出了最为尖锐的斗争。
不是开学宮不好,也不是这些士族反对学宮,只不过是私人性质的学宮,比如像是之前并州的宗林,比如像是现在在冀州收徒的郑玄,又比如像是斐潜现在的守山学宮,大多数的士族都没有意见,甚至是举双手欢迎,但是一旦牵扯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种欢迎的态度立刻就会调转一个一百八十度。
汉代虽然距离后世久远,但是依旧有许多诗赋流传了下来,不论是西汉还是东汉都有,但是唯独这个繁荣一时的鸿都学宮,没有任何创作得以留存,这不得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嗯,好像蔡邕蔡老头子,对于鸿都学宮也颇有一些非议之词。
基本上来说,鸿都门下,都被视为是群小之众,然后大多数的士族都评价这些鸿都学宮出身的人只会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非常的不待见。
汉灵帝设鸿都门学,被视为乱政之一,就连后世叙及,也是多以其专重文艺而轻经术,淆乱人才选举之正途而大加谴责,毫不不加以姑息的批判到底,这种有意思的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很多的信息。
鸿都门学士遭致非议的主要原因,不是招集辞赋之士这件事本身,而是汉灵帝因鸿都学士善为辞赋及书画而给予高官厚禄……
汉灵帝不仅宠用辞赋之士,而且亲用尺一诏敕州郡公卿举荐鸿都诸生,其高者至外为州郡刺史、内为侍中尚书,及至封为列侯,甚至“诏敕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
以前汉武帝好辞赋之士,司马相如等人也被授予官职,但并没有这样重用,汉灵帝算是开辟了一个新篇章,但是从深层来讲,引起士族强烈反弹的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召集拔擢鸿都门学士打破了汉代传统的选举及任官的制度,断绝了士族赖以生存的根基。
但是对于中兴剑而言,在这件事情上,只是一个诱因而已,或者说是一个起爆器,将这样深层次的矛盾爆发出来而已,又怎能说是“乱世之根”呢?
“……君侯,”贾诩徐徐的说道,不轻不重的语音,就像是述说这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显得那么的冷漠和淡然,“……可知所失之剑,后现于何处?又在何人之手?”
“……何处?”斐潜迟疑了一下,虽然被贾诩牵着鼻子走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爽,但是好奇心还是让他继续追问道。
贾诩捋了捋胡须,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邺城。”
“什么?”斐潜闻言,惊讶异常,差一点就站了起来。
“中平元年,大贤良师令人涂垩于门,定于甲子……”贾诩看了一眼斐潜,然后说道,“相约青、徐、幽、冀、荆、扬、兖、豫等各方汇于邺城举事……大贤良师除却一枝九方杖之外,另有一把中兴剑……”
邺城?
张角?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更匪夷所思的是张角居然大大方方的在各地郡县的大门上涂鸦画画,然后相约一起到邺城共襄大举,这个真是不知道该说是太过于天真了,还是太过于是自信了,亦或是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贾诩所说的……
“此事可有凭据?”斐潜还是不太敢相信。
贾诩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太库所存先帝居注之中,得些只言片语罢了,然雒阳一场大火,恐怕……大贤良师死后,先帝曾下令开棺戮尸,一则欲求其首级,二则……行此事者,便是皇甫义真……而后,其秋征还,便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二千户……”
“这个……”斐潜皱着眉头,有些头痛,“……不对,黄甫义真乃与中常侍张让、赵忠交恶……”
说到一半,斐潜收回了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依照斐潜对于皇甫嵩的了解来说,若说皇甫嵩见风使舵,趋炎附势,这个斐潜百分之一百的相信,但是说皇甫嵩嫉恶如仇,刚正不阿,这个么,就呵呵了……
如果皇甫嵩真的刚正无比,早就在董卓掌舵的时候化为灰灰了,哪里还等的到后面皇甫嵩带着人去祸害董卓的老母亲和小孙女。
因此,皇甫嵩莫名其妙的在邺城弹劾张让的住宅超过国家规定的标准,这个事情若是放在简直就是显得那么的突兀和不自然,皇甫嵩明显就不是那么耿直而且不懂得变通的人么……
那么也就是说,皇甫嵩当时上奏张让住宅是违章搭建,违反了大汉土地管理办法和大汉城乡规划办法法,以及邺城乡村与集镇规划管理建设条例,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其实另有其他的目的?
按照往常的惯例,皇帝么,自然不能偏听偏信,所以皇甫嵩弹劾张让违建,那么为了搞清楚真相,自然是要派人去核查检测一下……
那么如果当时汉灵帝相信了,或者说有那么一点怀疑,然后派人真的去检查张让的宅基地,会发生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哎呀,头好疼。
等等,斐潜忽然扭头看了一眼挂在身侧剑架子之上的中兴剑,中兴剑有四把,一把丢失了,说是最后出现在张角处,那么其他的中兴剑呢?
现在这里的中兴剑又是谁的?
贾诩似乎看出了斐潜的想法,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中兴有四,失其一,余其三。其中有一,先帝自用,后一赠于益州牧,另一赠与董太师……君侯此剑,多半是董太师所留……”
贾诩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了起来,微微侧着头,目光游离在远方的天空上,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或是在回忆些什么,慢慢的说道:“……董太师曾以此剑征战多年,后至京都某日便不佩此剑,曾言还剑于汉室……未曾想却得见于君侯之处……”
嗯?
这是几个意思?
我这一把中兴剑是董卓的?
为何不可能是汉灵帝留下来的?
哦,明白了,的确只能是董卓留下的。不过董卓说将其返还给汉室,这句话倒是颇有一些味道在内啊,难道说董卓进京都之时……
斐潜想到这里,忽然转头盯着贾诩,皱眉道:“文和,汝言所谓乱世之根,莫非无关此剑,而是此名?”
贾诩默然。
原来如此。
斐潜还在一直奇怪贾诩说这个中兴剑,虽然和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联系,但是并非是重要的根源,却没有想到贾诩想说的并非是这一把剑如何如何,而是“中兴”二字。
张角那个家伙就不提了,拿着中兴剑搞事,不管是黄巾这个太平道的发展还是最后的举事,确实都怪异无比,这其中的隐秘恐怕随着张角三兄弟的死亡,便永远带进了黄泉当中,不会被后人所知。
对于汉灵帝而言,或许他是最想要中兴的一个人,并且他起初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搞掉了窦武,然后重用当时势力最为薄弱的宦官,兴起党锢用来钳制士族,甚至设立了鸿都学宮来跳出士族的控制范围,但是后来还是失败了,在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后,最终便沉迷于敛财和享乐……
等等,西园八校尉所用的费用是汉灵帝个人掏腰包的么?如果是的话,则说明汉灵帝设立八校尉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一些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汉灵帝在西园建军之时,还自封了一个无上将军,举行了一次蛮像样子的阅兵仪式。
然后,汉灵帝便在次年驾崩了……
董卓呢?
按照贾诩的潜在之意,是说董卓最开始的时候也像做一个中兴者?后来董卓也放弃了,所以才有什么“还剑于汉室”的说法……
大汉中兴,呵呵,谁想要中兴,不仅最后都只能失败告终,而且还会导致天下大乱。
贾诩想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么?
这个倒是有意思,也就是说,贾诩认为大汉王朝到了现在,已经是无可救药了,不可能再有什么中兴了?
贾诩微微抬着头,目光望着厅堂之内的房梁,说道:“……君侯,如今大汉,梁柱颓者颓矣,蠹者蠹矣,仅是涂垩刷粉,无济于事……更何况,堂屋之内,硕鼠食黍,已是千疮百孔,积重难返矣……”
“文和,莫不是此乃……”斐潜看了看贾诩,说道,“……汝献计乱长安之由?”
贾诩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贾诩认为之前的朝堂官吏不好,便想借李傕和郭汜的手,要换一批是么?这样的想法和行动,还真是有些符合贾诩啊……
幕后小黑手。
不过贾诩的观念,有一些正确的地方,也有一些偏颇之处。
“文和,汝以为,辅佐之臣,世家士族,应是如何?”斐潜问道。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某亦不知,只知不应如是。”
“文和,某于荆襄求学于鹿山,也曾和友人研讨过些许问题……”斐潜看着贾诩,竖起了三根手指头,缓缓的说道,“……何为世家?何为庶民?此天下乃世家为主,亦或是庶民为主?”
“这个……”贾诩下意识的就想要回答,但是才张开口却发现其实这三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很大,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九品中正这个时候估计还只是在陈群的肚子里面的一个小念头,世家的标准和衡量机制并没有像是魏晋那么的变态,所以要说世家是什么,怎样才能称之为世家,这个还真不好说。二千石官员在汉代数不胜数,但是他们的后代都成为了世家么?
庶民的概念更是模糊,不是世家难道就一定是庶民?这个也同样不能一刀切,毕竟世家这个怪物从春秋战国时期一路演化而来,到现在已经和小白或是黑臀的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贾诩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君侯可有答案?”
斐潜仰头哈哈一声,脸上浮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然后缓缓的说道:“世家之人,当护国而生,害国则死;当秉公而生,背民则死;当清明而生,愚昧则死;当勤勉为生,恶劳则死;当仁爱而生,损众则死;当诚信为生,忘义则死;当循法而生,乱纪则死;当奋进为生,固步则死。”
贾诩听完便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斐潜也是笑。
反正这个玩意是从后世的话语当中简练而来,真的是放在任何朝代任何时刻都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真的是能够完完全全的体现出华夏文化的真谛。
但是真的能做得到么?
或者说这样的标准,是针对谁的?
就像是现在汉代的社会阶层,汉灵帝首先开始卖官了,让其他百官怎么做?各地诸侯开始背叛了,让郡县官员怎么办?对庶民阶层约束完善,但是面对着上大夫呢?
在这种问题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这些道义往往就流于表面了,所以贾诩和斐潜都在笑……
片刻之后贾诩又问道:“若是庶民又当如何?”
斐潜收拢了笑容,说道:“口赋,更役,征调,算缗,每日劳作,日复一日,但求一箪食,一瓢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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