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县。
大汉宫城。
在用完了晚脯之后,伏寿照例想要跟着刘协身后,一同到宫墙之上走上一圈,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保留时间,也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蜜时刻,就算是什么话都不讲,只要静静地站在一起,看着同样的天,吹着同样的夜风,就已经让伏寿很满足,很欣慰了。
“嗯……皇后……”刘协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转身说道,“皇后今日也是辛苦了,就不必陪朕一同了,早些休息吧……”
“啊?”伏寿一愣,瞪圆了眼睛,迟疑了一下,啜啜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刘协已经远去,只得将“陛下”两个字吞到了肚子里。
刘协仰着头,向前而行,转过了大殿,走到了宫墙之下的时候,早有董贵人等候在一旁,见到了刘协连忙低头行礼。
“免礼!”刘协摆了摆手,然后走上前去,在经过董贵人的时候说了一声,“来,跟着朕来吧……”
“谢陛下……”董贵人盈盈的应答一声,然后跟在了刘协身后。
“最近身体如何?可有不适?胎儿如何?”刘协一边走着,一边轻声问道。
董贵人有身孕了。
正常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若是国事允许,皇权稳固之下,对于刘协第一个孩子,虽然还未出生,但怎么也要显摆显摆。
然而,现实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披红挂彩,没有大赦天下,就连董贵人的衣食和医师,都是刘协好不容易让荀攸从宫外找来的……
“回陛下……”董贵人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之中充满了母性的光辉,“都好着呢……前两日医师开了些安胎方子……”
刘协点了点头,目光也不由得在董贵人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
一个自己的血脉将孕育着,然后诞生出来,成为自己生命的一个延续,这种复杂滋味,刘协也是第一次感觉到。
很奇妙。
“我在书中看到,虽说有孕,但也不能久坐不动,也需要偶尔走一走,活动一下血气,这样对你,对孩儿都好……不过要注意风寒……来人,去将朕的大氅取来,给董贵人披上!”
“谢陛下……”董贵人道谢。
刘协哈哈笑了笑,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哈哈,说起来,朕倒是要谢谢你呢,能给朕诞下一名皇儿,便是大功一件了!”
董贵人双手抚在小腹上,脸庞微微泛红,纵然现在即将是当妈的人了,但是听到刘协的这些话,依旧是有些害羞。
刘协显然心情还算是不错,沿着宫墙走了一小段之后,又缓缓的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像是说给董贵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当下家国动荡,方显忠义之臣……大汉啊……需要的是更多的忠臣良将……”
董贵人跟在刘协后面,低声迎合道:“陛下英明,自然有贤臣良将相助……”
刘协一愣,缓缓的点点头,笑了出来:“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父亲,还有你,都很好,都很好啊……”
“陛下……”一名宫女走上前来,双手奉着一个漆盘,盘中托着一件大氅。
“来,朕替你穿上!”刘协显然兴致很不错,伸手取了大氅,然后亲自将大氅披在了董贵人的身上,“你父亲有功,你也有功!到时候说不定便是双喜临门啊……”
董贵人不是非常明白刘协的意思,但是依旧向刘协道谢,两人相视而笑。
另外一侧,托举着漆盘的宫女缓缓退下,在漆盘之下有几丝的头发微微在夜风之中飘荡着,露出了一小半边秀气小巧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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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去得晚了……没能听得许多……”一个小小的宫女跪拜在伏寿面前,低声汇报道,“只听得陛下和董贵人说什么……说董贵人和国丈都有大功,然后双喜临门什么的……”
“有功?双喜临门?”伏寿喃喃的重复道。
宫女低着头:“是,奴婢就听到这一些……”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伏寿低声说道,“此事,不得再向他人提及!”
宫女叩首,退下,“奴婢明白……”
原本晚脯之后,那一段在宫墙之上漫步的时间,伏寿以为,是属于自己的,是属于自己和刘协两个人的,是属于皇帝和皇后之间亲密无间的爱情的,但是现在……
“大功?”伏寿皱着眉头。
董贵人有大功,这个伏寿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是在忠孝为先的大汉,替夫君诞下孩童,便是作为妻妾的大功,伏寿自然是心中清楚,所以纵然有多么的不情愿,依旧笑呵呵的表示自己不在意刘协在董贵人处留宿。
真不在意?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不知道是身体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一直以来都没有能够怀孕,倒是董贵人……
唉……
伏寿呆呆望着暖阁上的龙凤木雕,有些出神。
汉代的雕刻最求的是大气,是浑厚,没有那些精细到繁琐的花纹,也没有绚丽到夺主的色彩,所以龙凤纹都很简朴,取其意,而略其形。
伏氏,就快像历史上的那些人老珠黄,失去了皇帝的宠爱的那些女人一样,陪伴着孤灯,了此残生了?
窦氏,王氏,卫氏,何氏,在汉代历史上的这些皇后的命运,在伏寿脑海当中翻腾不休,而这一切都只能是由伏寿一个人去思索,去衡量,去承受。
和刘协之间的情谊,能抵挡得住像是董贵人那样,一批又一批的……
唉……
伏寿幽幽叹息。
双喜临门,若说董贵人诞下皇家骨血便是一喜,那么另外一喜便多半要应在其父亲身上了,要不然怎么陛下会说其父也有大功?
这样一来,其父的大功又是什么?
陛下,你要抛弃伏氏,擢拔董氏了么?
伏寿迷迷糊糊,苦苦想了半宿,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最终沉沉睡去,似乎回到了那一天跟着刘协从长安皇宫之中逃离出来的时候……
纷乱的火光,照耀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世界中心唯一的稳定的色彩和形体,便是刘协的背影。
嘈杂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每一个角落,忽远忽近的黑影和扭曲的脸庞,时不时的冲到伏寿近前,大声的吼叫着,伏寿却听不懂他们在叫着一些什么。
忽然之间,伏寿觉得怀中一轻,低头一看,似乎是一段锦帛,又像是自己肚子里面的骨血,跌落下去,无穷无尽的跌落下去,黑暗和污浊扑上来,拖住一半像是锦缎,一半像是孩童的手脚,往黑暗无比的深渊当中拖拽!
伏寿下意识的哭喊着,想要用手去捞,去抓,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就动不了!
“夫君!陛下!”
伏寿叫着,希望向前奔跑的刘协能够回头帮她一下。
刘协停住了,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脸庞之上,不是伏寿熟悉的温和笑意,而是冰冷且扭曲的面容:“连孩儿都不能保住,要汝何用?!”
“要汝何用!”刘协的脸庞扭曲到了一处,弥漫着无边的黑,冲着伏寿大吼。
不知道何时,在刘协身边出现了董贵人,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里面仿佛还有孩童的手脚在动,缠绕在刘协身上,“呵呵,姐姐,我们就要双喜临门了呢……你开心不开心啊?呵呵,还有,既然不会生,还占着位置干什么!快点让出来!让出来!”
“董氏女!你要干什么!不!双喜临门!没有双喜!没有!”伏寿大声吼叫道,想要冲到前方去,却怎么也动不了,“董氏女!你这是谋逆!谋逆!”
“皇后!皇后!”在伏寿塌下的贴身宫女推着伏寿,低声叫道,“醒醒,醒醒,皇后你发魇了!醒醒!”
伏寿从睡梦当中醒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衣裳竟然全数湿透,半响才算是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干涩无比,“……我,我可有说些什么?”
贴身宫女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没……没有,皇后只是叫喊了两声,并没有说什么……”
“哦……”
伏寿松了一口气,昏昏沉沉之中,也不疑有他,便在宫女的服侍下更换了衣裳,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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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女?谋逆?!”满宠皱着眉头,“你没听错?”
一名皇宫禁军叩首道:“小人当夜值勤,便听得皇后夜中大叫,除这几句听得较为清楚之外,皇后还有叫一些什么,却听不太清楚了……”
“嗯,知道了,做得不错。且去找仓令,领钱五算……”
满宠在一块木牍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丢给了这一个禁军,让其退下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满宠当下是许县令。不过虽然名义上只是一县之令,但是因为许县有刘协这尊大佛在,因此也就有些地位和职权上的不同,不仅有普通县令的权利,还要统管着一些宫城之内的事务,当然,也有负责一些关于察看监视刘协的任务。
满宠在他快到十八岁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所要走的名声前途,和旁人是不太一样的。比经文,他比不上那些有天赋的,就像是作弊一样的家伙;比孝道,他又下不了手,毕竟大冬天到河里卧冰,下狠手割自己的血肉,却是太困难了些……
所以,只能是另辟蹊径了!
因此当满宠在十八岁的时候,在郡中便任职督邮……
满宠表示,十八岁就能任职督邮,他绝对没有走关系,完全是凭借个人的实力!
当然,信不信由你。
当时郡内的李朔等人各自拥有部曲,为害百姓,让当时的太守很是烦恼,便遣满宠前去纠察,结果李朔等人闻讯之后,非但没有抵抗,没有狡辩,而且还是非常配合的前来请罪,表示不敢再作恶,于是满宠便代表正义,赦免了这群浪子回头,勇于改错的好汉。
此事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快的向四周传播,顿时吓呆了一群小伙伴。
哇,满宠竟然有如此威名!
满宠表示,他没有和李朔做什么约定,更绝对没有让人传播此事,宣扬自身名望,完全是民众自动自发的行为!
当然,信不信由你。
随后满宠便因此盛名,试任了高平县令。结果在任期间内,县内大小官吏都知道满宠的威名,不敢动什么手脚,唯独县中督邮张苞居然敢知法犯法,挑衅满宠的威严,在满宠试任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明目张胆的贪污受贿,干乱吏政!满宠派人将其抓捕并考问,结果张苞受刑而死,于是满宠弃官而归。
满宠表示,张苞绝对是是罪有应得,只不过是其嘴太硬了,没招供,自己不小心才将其打死了,绝对不是张苞实在是编不出什么罪过,然后自己在郡县内张氏面前下不了台,才那什么辞官的。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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