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斐潜庞统讨论着一些比较严肃的话题的时候,水镜先生司马徽也有些相似的烦恼。
这种烦恼来自于一封家书。
或者说,由这一封的家书所勾引出来的问题。
这是从温县而来的家书。
随着司马家在斐潜这边的投资比重的不断增加,温县司马本体那边便是受到了一些歧视。虽然说在当下,兄弟出仕不同阵营,并不算是一个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并不代表着其他人对于这种情况就没有芥蒂。
当年历史上诸葛亮在刘备之下独掌大权的时候,孙权就故意派遣了诸葛瑾作为使节去川蜀,若不是兄弟两个对于孙权的小肚鸡肠心知肚明,也有相互之间的默契
虽然孙权表示说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但是实际上如果诸葛瑾在出使期间私下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以孙权的脾性,怕是诸葛瑾在江东一家老小不保。
现在温县司马就是面对着这么一个局面。
历史上曹操要司马懿出仕,而现在则是换成了要司马朗出仕。
历史上要司马懿出仕的原因不完全是为了司马懿的才能,现在要司马朗出仕的原因也同样不仅仅是为了司马朗的才华。
之前曹操和斐潜之间,似乎矛盾还不是那么的大,也还没有那么迫切的需要站队,好多家族像是司马一样,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但是随着对抗的加深,就像是后世的很多所谓自由竞争最后都表现出垄断趋势一样,斐潜在关中三辅压迫着其麾下的士族子弟低头,曹操在冀州豫州也同样要求一些中立的士族家族必须要表态。
出仕了,很多事情就要避嫌了
那么原本可以借着中立的名头左右逢源的一些事项,就必须放下来。
比如司马家的商队。
说到底,还是利益的问题。
其实司马徽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些征兆。
如果说当年司马徽给斐潜一个隐鲲的称号只是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现在就觉得这个称号真的实在是太贴切了。当鲲隐匿于渊之时,没有任何人会察觉有什么不对,就像是当年斐潜在北地开始布局的时候,只有当鲲开始浮上水面之后,所有人才会感觉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考试,跟着是官吏的考核。
大比,跟着是青龙寺的大论。
三年的上计,跟着是对于官吏的全面梳理和评级。
地区的叛乱, 跟着是对于地方大户的清剿和切分。
斐潜也在一步步的进行着政治上面的推进, 制度上面的改革, 一个全新的大汉政治集团体系正在逐渐的生成,发展,壮大。
而这样一个全新的政治体系, 必然会和老集团产生巨大的利益冲突
不仅是庞统在提前思索着未来政局的问题,司马徽等人也同样不例外。
随着东西尚书令的各项政策, 各种制度, 各种律法, 新老政治集团之间越发的出现了分歧,东西双方的差异越来越尖锐的时候, 在大汉当中的所有人都必须面对这一个问题,是选择东风,还是靠向西风
温县的书信, 虽然说没有直接在文字当中标明这一点, 但是实际上字里行间就是这个意思, 想要通过司马徽的回复来进行确认。
至于天子么
说实在的, 在大汉当下,天子什么的其实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了。虽然说当今天子在许县, 姓刘名协字伯和,天天自称朕,旁人也是称呼陛下圣明三跪九叩, 但是实际上么
也就是一些表面上维护而已。
就像是当年春秋战国时期尊敬的周天子。
说是天下共主,但也就剩下了这个名号。
这一些, 司马氏上下都很清楚。其他的家族也差不多一样。
如果斐潜和曹操已经确定下来了胜负,那么大家也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一股脑的涌上去,捧衣袍的捧衣袍, 弹灰尘的弹灰尘,舔脚丫的舔脚丫,老大吃肉,小弟喝汤也就是了,可偏偏像是这样东西对峙,这就难受了。
若是已经决一胜负,即便是获胜者要搞些什么大动作, 就算是选另外一个天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种操作其实在士族子弟心中都算是基本操作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就像是当年董卓说刘辨是个怂比,滚下去让刘协上位一样, 到了最后士族子弟也不也一样是大礼参拜么?
如今汉天子哪里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就像是上古时期的周天子一样。周天子是三家分晋,而现在汉天子是三足鼎立,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但是实际上又有什么差别?
或许从汉灵帝开始,汉天子的威严就已经被按倒在地上摩擦了,当年党锢之事,更是让原本貌合神离的士族体系和天子之间彻底的恩断义绝。
若是更进一步
也不是不能考虑。
汉武帝使用董仲舒来扩大皇权的统治力之后,也就埋下了隐患,所谓天子,既然是天命之子,就像是当年周天子姬姓可以征讨出一个天命来,那么出现下一个征讨的天命之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事情
骠骑将军斐潜的兵力,众所周知其实数量并不多,也不像是老曹同学一样,动则就是十万二十万的起叫,八十万一百万也可以喊得震天响,但是别看数目不多,实际上的战斗力却是不虚,从陇西等地的叛乱迅速被平复的结果来推论,当下骠骑的这些兵力是足够支撑其这么一大块的地盘的。
武力,有了。
文治呢?
也不差。
当年司马徽最为看不顺眼的郑玄,现在也在斐潜的麾下,再加上这一次的经书注解修订之事,几乎就是可以确定了关中在文化上面的地位。甚至比原本引以为自傲的山东士族体系还要更高一等。
蔡氏藏书,荆襄庞德公背书,在加上郑玄和司马徽两个人注解书,几乎就是大汉文化的顶尖存在了,至于像是江东那些小家之言,根本就排不上什么场面。
武有铁骑纵横东西,文有经典囊括南北。在不知不觉之间,在关中的这些士族子弟,包括司马徽的心态便是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可偏偏骠骑将军不表态!
斐潜并没有直接表示出野心,至少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是以天子为重,以大汉为荣,这就让司马氏家族上下,包括司马徽和司马懿都多少有些看不透了
说真的,若现在司马徽到了斐潜的位置上,要忍住更进一步的吸引力,恐怕也是有些困难,挥手之间,万军景从,再往前一点点,天下便是似乎就在股掌之间,这种诱惑可不是谁便那个阿猫阿狗都能忍得住的。
所以温县的书信表面上是问司马徽司马懿等人在关中过的好不好,实际上是问司马氏上下究竟是选斐潜好,还是曹操的前途更光明。
司马徽转头看了看正放下了书信的司马懿,在桌案上点了点说道,仲达以为如何?应当如何回复?
司马懿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侄儿曾于主公席前,进言借裴氏子逃离之事,彻查上下官吏若有不法之徒,便可剪除之
司马懿加重了不法的音。
司马徽沉思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司马懿潜藏的意思,便是扬了扬花白的眉毛,如何?
主公拒之。司马懿沉声说道。
哦司马徽呼出一口气,拒之?这真是
司马懿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就像是斐潜之前推测的一样,司马懿当时对于裴垣之事的献策,除了表面上的对于裴垣这个人,这一类的事情进行谏言之外,还有一些效忠的表态和态度的试探。
效忠很简单,是司马懿表示愿为鹰犬
试探则是很隐晦,就是借裴垣的机会看看斐潜有没有自立为王的意思。
就像是当年袁绍在东门挂节逃亡山东,裴垣此事说不得也会被山东之人当成是袁绍第二在宣传和鼓吹,如果说斐潜有想要更进一步的野心,那么自然也不容许自己麾下出现这样的事情,借此机会清除队伍,统一思想,不是正当其时么?
就像是后世很多贪污犯,其贪污的行为并非是一时一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有的甚至是绵延好几个地方,持续了十几年二十几年,难道说这么长的期间内都没任何人发现,没有任何人举报?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
司马徽仰头望着天空,缓缓的说道:若天有情,为何冬寒彻骨,若天无情,为何春暖花开?天道,如此,天命,何为?
司马懿看了一眼司马徽,然后有些皱眉,叔父,这天命之论,已属谶纬,乃妄言也天下五德,或有始终,然不入轮回,无论更替
毕竟司马懿还顶着一个五德轮回终结者的名号。
虽然说当下这个五德轮回还没有最后确定说是不是谬论,应该不应该废止,但是在关中三辅一带,已经比较没有了市场。
好好司马徽便是点头说道,雪落寒积,田亩硬结,春欲化之,可以人力除之,可驱牛马犁之,如今偏偏既不用人,亦不驱牛马,何也?
原本可以用简单的方式达成的,为什么现在偏偏不做呢?
这就是现在摆在司马二人,以及司马氏一大家子的疑问。
斐潜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一个忠臣,还是权臣,亦或是
司马懿沉吟了片刻说道:春暖花开,烈日融雪,以求其水到渠成之意?
水到渠成?司马徽叭咂了一下嘴,或然也
二人问答之间,都是在推演揣测骠骑将军斐潜的言行而得出的答案。
就像是司马懿所言的那样,斐潜当下有很多新的政治机构,也有很多不同于以往大汉的新式体制,这些机构和体制使得更多的民众参与到了政体当中来,不仅仅是以往的士族子弟体系,还包括了更多的方面,就像是挖出了一条水渠,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没有水流,但是等全数沟通完毕之后,定然引来江河之水滔滔。
这些事情,司马二人也未必能够判断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一个是新老政治利益集团的斗争和融合的问题。
虽然斐潜在这个方面上已经是做出了不少的调整,但是新兴的军功勋贵必然会侵蚀旧有的政治团体,陇右汉中等地的叛乱,其实也是这个矛盾的一个体现。
当下平叛,地方靖平,但是并不代表这个问题就已经是完全消融,在陇右新政体四三二一架构推广之后,其中的利益若是不能顺利的调和,依旧还有可能再次爆发冲突
当然,斐潜当下也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和支持,这一点毫无疑问。
尤其是军人,寒门层面,那些新进入大汉政治体系当中的群体,几乎是斐潜的死忠。
还有在山东士族那边得不到什么空间的士族子弟,如今也纷纷投向了斐潜此处,只不过按照道理来说斐潜应该大开山门而广纳百川,可斐潜偏偏用考试制度拦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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