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大汉骠骑大将军府。
两侧站着衣甲鲜亮的护卫,威风凛凛。
府衙四周高墙之上,三色旗帜高高飘扬。
『外邦使节,进见!』
郭图扯着脖子高声喊道,倒也有那么几分的气势。斐潜这里并没有设定大鸿胪的职位,同时在尚书台之下,虽说是有部分客曹的职能,但那是被并入到了有闻司里面,作为刺探之用,所以就让转译轩的郭图来作为外邦取经人觐见的主持。
郭图很开心。他终于是有机会露个脸了。
露个大脸。
虽然这一次任务的并不是非常重要,但是毕竟是一个好的开端。
没错,郭图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从前天开始,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彩排,力求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节都是那么完美到位,然后给骠骑大将军斐潜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便于将来自己可以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
转译轩虽然也不错,但是也就仅仅不错而已。
谁不想要更好的?
谁没有更好的追求?
郭图想着这些,声音越发的洪亮,情感也越发的饱满。
『升~!』
『拜~!』
一字一音,字正腔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郭图的内心活动,因为他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取经人』的身上。
其实别看周边的官吏观礼的不少,但是斐潜相信,在很多官吏心中,其实并没有将这个取经人多当一回事,亦或是有察觉到其中的深刻意义。
重点不是取经的这个人,而是通过这个过程,展现和引申出来的那些东西……
不过,当下这取经人,毕竟是第一次出现,谁也不清楚这些『取经人』的级别,究竟要怎么算,是算是民间的,还是宗教的,亦或是官方的,众人合计之后,觉得必须要以官方的身份来处理,而不能完全归于宗教。
这一点,斐潜表示同意。
只不过,众人表示要『官方』,多半是考虑东西两个尚书台,亦或是斐潜政治集团和曹操那边的级别高下,而斐潜考虑的『官方』,则是从文化的角度去衡量的。
道经,也是华夏的文化一部分,不是么?
『见过骠骑将军。』取经人这句话,倒也是咬字清晰,吐音精准,想必是之前就做过了不少的练习。
取经人相貌看起来有些苍老,其实其年龄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年轻人,才有闯劲么,渴望新鲜的东西。
这也很好。
可以很好的进行利用……
经过洗漱和修整过后,取经人已经不像是最先的那么疲惫和凄惨了,身上也干净利落的穿着皮袍,戴着一顶毡帽,些许的散落头发,搭在肩膀上。他根据指示,规规矩矩的按照原先彩排过的礼仪标准,向斐潜见礼。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郭图又是再次高喝,指引着取经人落座,然后算是完成大半的职责,偷偷的呼了一口气,有些神采奕奕的到了一旁,坐下旁听。
同样列席旁听的,还有庞统荀攸司马懿韦端等人。
取经人,雪区部落的小王子,多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少有些紧张,吭哧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多,多谢将军……大汉的书很好,我想请求带一些回去……』
说了个开头之后,取经人的话也渐渐的顺畅了起来。其口音虽然听起来,略有些怪异,但是整体上没有什么太让人费解的地方。
取经人会汉语,而且还说得不错,这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在情理之中。
想想也是,如果是不会汉语的,说不得也走不到长安来。毕竟大汉这年头,汉语是最吃香的。
取经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而在一旁的大管家荀攸,则是代替斐潜进行询问和解答。
斐潜看着有些紧张的取经人,看着他多少有些中亚人种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斐潜想到了一些事情,想到了后世的一些情形。
这是大汉,是在后世人眼中,可能是比较贫穷,没有什么物质享受的大汉,没有后世的美食,没有后世的时尚衣裳,也没有后世丰富多彩的娱乐,可是这个时候的大汉之人,远远比后世的华夏人更骄傲。
而所有外邦人,在大汉人面前,都是低着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自卑,不停的在看着华夏人的脸色。
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汉代好,还是后世好?
斐潜当年只能当一个小职员,是因为入职的时候他的英语才四级,然后那些六级的当然就拍在了他的前面,获得了更好的职位,只不过很搞笑的是在公司之中,从他工作开始到最后穿越,其实英语四级和英语六级在实际工作当中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差距……
或者说,公司实际上对于岗位,根本用不到英语,那些普通的办公软件,实际上中专生也可以玩的转。
呵呵,宁可用不着,也要有。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斐潜之前不是很懂,但是他现在懂了。
语言和文字,永远都是一个文明最终的载体。
斐潜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后世经验和教训。
在后世某个时期,但凡是华夏人,都必须学外语,而且外语好不好将成为这个人有没有能力,以及评级的重要标准。同时,如果有个老外能讲一口还算是凑合的汉语,然后说两句华夏好话,便是会引起一票人哦哦哦的集体高超。
相反,在汉代,会汉语的胡人才叫做正常。不会汉语,讲不清楚来历,又提供不出有效身份证明的,都将被直接羁押,要是三个月内没有人前往认领,说明情况缴纳保释费用,那么就将进入下一个环节,去参加华夏的基础建设。
世间似乎是开了个玩笑。
众生喧哗的世界,人们热衷于先造神,然后毁神。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之前的神倒下之后,喧嚣并不会立刻就散去,因为还是会有人,或是急不可耐的,或是寻求依靠的,或是权力寻租的,去寻找下一个『神』,亦或是说『猎物』。
前几天,斐潜让手下的这些文吏去思索,去做策论,但是这些官吏毕竟受到了其认知水平的限制,不管是庞统还是司马懿的策论,最多只是有些接近斐潜原本的设想,但是都没有达到斐潜的要求。
没错,核心还是教化,这是不变,但是在教化的手段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跳出原本南匈奴桉例的范畴。
后世耻辱的经验教训,惨痛的文化复兴之路,网络上的各种妖魔鬼怪,砖家叫兽,给斐潜带来了更多的痛苦,也带来了当下的策略。
因为痛了,所以才记住了。
若是痛了还记不住,那就麻烦了。
就像是斐潜利用南匈奴的老巫师一样。
只需要控制了南匈奴下一代的脑子,扭曲了他们的思想之后,就只需要等着这些被扭曲了思想的南匈奴下一代成长起来,一切不就是水到渠成么?这种转变是潜移默化的,甚至使得南匈奴的那些人受到了影响还不自知。
通过教化使的引导,使得在知识转达的过程之中,扭曲南匈奴孩子们的认知,使得南匈奴原本的文化在无形当中被替代,强调武勇和抗争的部分被删除,剩下的么……
之前的南匈奴,然没有具体的文字,但是也有些习俗的,就像是汉民族讲究忠孝一样,在南匈奴的部落之中,原本的风俗,或者说原本匈奴的文化,是讲究武勇的,摔跤骑马射箭的好手,将会被其他的人尊敬和推崇的,而现在呢?
穿着汉服,摇着扇子,才是『新潮流』,才会被其他的南匈奴的孩子崇拜和追随,并且还嗷嗷叫着,要将自家的羊皮,羊羔等等去卖了,换上一件汉人长袍,一把汉人的扇子……
什么?摔跤骑马射箭?那么粗俗的东西谁喜欢?
我们要精致,生活是精致的,懂不懂?
这一切,这些南匈奴教化的起初,其实就起源于让南匈奴的孩子学汉语。
免费的。
而且还是尽心尽力的去教,教不好的还会被批,要考核的……
学好汉语,并不是学几个词就完事了,要懂得看汉语的书籍,要懂得听汉语的歌谣,要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汉人的东西都很好,然后知道汉人很强大,汉人有多少的郡县,有多少的城池,有多少的人马,然后反过来再看看自家的……
所以,对于汉人的『臣服』,就在这个时候烙印在了这些南匈奴小孩的心中,通过学习『汉语』,写『汉字』,穿『汉服』,把南匈奴的孩子都教化了一遍,再让这些被教化的南匈奴孩子,在长大之后去教更小的孩子。
就这样,南匈奴的语言退化了,他们的思维混乱了。
之前南匈奴人还能说出一些他们自己的风俗习惯,还能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去形容一些什么的事情,可是现在,在南匈奴之中,汉语代替了他们原本的词语,使得南匈奴人原本就有些贫瘠的词汇量更加的捉襟见肘。
同时,汉语的一些词语,成功的替代了原本南匈奴的表达,
南匈奴的孩子们已经不会用他们原本传统的语言了,他们喜欢更『新潮』的汉语,甚至创造出了一些和原本他们语言体系意思完全不同的『词语』来,然后这些『新』词语,就会立刻被着重的,大力的,暴风雨一般的肯定和推广,随后渐渐的,原本这个词语的含义,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被吞噬和丧失了。
被改变意思的词语越多,南匈奴的文化也就越发的支零破碎。
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某些『创新』的新潮词语,导致南匈奴原本词语体系混乱且多变起来,也就使得南匈奴的先辈无法和后人沟通,老人们说一个词,是一个意思,而新一代说同样的词,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隔阂增加了。
割裂产生了。
一个文明就还没有开出花来,就毁灭了。
这就是教化,就是这样通过南匈奴的孩子,一步步走到了南匈奴所有人的身边,改变了原本他们的样子,将他们一步步的变成了汉人。
如今南匈奴的文化基本上都被摧毁了,当下的南匈奴的孩子,很多都并不认同武勇,认为武勇没有任何的作用,不如学习汉人的经文,实在不行也可以重点在放牧的技能上,比起那些天天只懂得摔跤射箭的不是更强么?
这些新生代的南匈奴人,已经是用『大汉』的视角在看待华夏文化和匈奴风俗的冲突,每当这个时候有些老南匈奴人表示感慨,亦或是在华夏文化之前吃瘪的时候,这些新生代的南匈奴人,绝对也是『帮理不帮亲』,只会嘲笑这些南匈奴的老人,『这都不懂?这是新潮啊,你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早该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