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画地为牢
千万水云高涌,海天同色,纵目远望,只见万顷碧海犹若一挂汪汪天河,平铺了整座世界,宏大堂皇,气象非凡。
在这满汪水天世界里,只有一座金宫孤悬在万丈云空上,犹如一颗灿灿星子……
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微微含笑走出了金宫外,立在虚空中,也不见他如何,只是这一动,四周天地就隐隐传来某种悸动,随即雷声轰然大作,隆隆作响,还伴有无数火烧的赤红颜色。
不过一瞬,这原本静谧的水天世界,就随着紫衣道人走出金宫外,霎时地覆天翻!
天空一寸寸开始皲裂,如同一个即将被捏碎的鸡卵,雷光和烈火也从皲裂处狂暴挤进来,仿佛迫不及待,要将这水天世界打为齑粉,令它重归混沌的清浊之初!
在这一挤之下,万丈海啸也随之迸发,一口口漆黑的大漩涡出现在海面,仿佛要被动吞没万物,带来灭世的灾劫。
煌煌天威中,终于,海底的一道声音到底忍耐不住了,气急败坏大叫道。
“玉枢,你疯了?!你想在这里引动纯阳雷劫,把整座洞天都打烂?”
“闲极无聊,连出来透个气也不许吗?”
静静立在虚空中,观赏着万象破灭之景的紫衣道人倏而展颜一笑。他低头望向脚下的靛蓝海面,在那里,正有一条万丈长影在蜿蜒上浮,搅得海底暗流狂乱。
事实上,像这等秉承玄劫清浊,正宗受命而生的先天古兽,莫要说鳞甲了,他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都是极难得的奇珍异宝,稀世罕有。
玉枢也不以为意,脸上笑意依旧淡淡。
越攸落到玉枢对面,大刺刺坐下,双腿箕张,一副放浪形骸的做派,道:
当然,越攸也只敢挑上界空了,还是那种没什么后台的界空。
“他妈的!这便是这个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太奢遮了!祖上到底是有多阔,才养出了现在这样的气魄啊!”
而在另一方,东弥州南域。
巴蛇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冷哼。
是一尊虽然不明名姓,但却是实实在在,度过庄严八劫,超脱了生死海,拥有“四身五智”的无上大觉悟者留下的血液!
在那汪灿金佛血上,还起一座湖心水亭,玲珑精致。
这是一汪佛血。
“你没觉察到吗?”
渴了、饿了便吞吃新鲜血食,闲了、皮痒了,就寻个弱小点的界空,来个一蛇单挑一界修行门户,重现前古大妖魔的风头,不可谓不爽快。
越攸饶有兴致,他勾住玉枢的肩,凑近笑道:“上次你因为要施法,不仅走出了金宫气庐,还离开了洞天,那次的纯阳雷劫才是真正的猛!连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都惊动了,若没有祂出手,你少说也得去了半条命。”
“只是这佛血是‘玄冥五显道君’取来,和这座金宫气庐配合,用来遮掩你身上气机的。我若是喝了,下一刻只怕就要被祂一巴掌拍死。”
“倒是你,怎么今日不在海底睡觉,反而有空陪我谈天?”
举目一看。
轰隆!!!
越攸翻了个白眼,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化光便钻进海面,直沉入海底方休。
听到越攸酸溜溜的话语,玉枢无语放下茶盏,道:
“你这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道君是觉得我能承袭先天魔宗的基业,所以才如此助我!你平日里少看些男女情爱的人间话本,本就不甚智慧,现在就更痴愚了几分。”
越攸只是瞥了一眼那汪水泊,眼珠子都通红了。
想当年他还未被神屋枢华道君捕获时,那时候,越攸在泉曲天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天不能管,地不能拘。
“我生父如今在虚皇天称尊做主,你又不是不知,那人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哪会助我……”
越攸头也懒得抬,见怪不怪了。
万丈长的巴蛇仰天嘶叫,扭动着刚猛无俦的蛇躯,在水天世界伸展肢体,随着这头巨兽的出现,再配合着天外的滚滚雷火交加,仿佛一瞬便将时间,拉回到了那个道廷初立,还未有人理法统的蛮荒宇宙。
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门户处,只见三百火龙力士开道,左右有明净天女摇铃、持扇,当中侍奉中一座华美云轿,轿中四角悬挂龙角、璎珞,以星纱做织面,隐隐约约,可见云轿中有一女子,身子婀娜曼妙,绮丽非常。
“说来,‘玄冥五显道君’对你倒是真不错,若非这道君是男儿身,我都疑心祂是否和那些女修一样,被你迷住了。”
只见蒲团上一个异常俊美,五官毫无瑕疵的少年道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这时候。
玉枢扶额,那张尔雅俊美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
“再说,你吃了也就罢,不过是扰你进食而已,何苦发这般脾气呢,道友倒真是难哄。”
过了一会,玉枢才淡淡开口:“这次的纯阳雷劫,动静要少上几分了。”
他嘴里还咬着一头漆黑如墨的鲲鱼,血像一挂挂猩红的天瀑,正从那头垂死的大鲲身上垂落。
在道廷还曾统御宇宙星空的时代,像这等先天巨兽,自出生始就入了道籍,生来就是“玄中三台洞明左辅神将”,若是修为高深的,甚至还能被敇封为“天将”或是“星君”。
“不过……”
“老爷……”
叛出斗枢派,从东寰州一路被追杀到南阐州,好不容易被先天魔宗收留,又因为玉枢身上的祸业,只能龟缩在洞天里,画地为牢。
“这可是许仙子特意从西海为我带来的鲲鱼,就是养在洞天里,让我解闷的,你怎么给吃了?”
“他妈的,又有女的来找了你是吧?斗枢派是这样,先天魔宗还是这样!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玉枢的声音清越低沉:“越攸道兄,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雕栏玉砌,云结铃铛。
他睁大金黄色的竖瞳,朝天一望,过了许久,才回味过来。
“道君的确助我良多。”
接过那滴血,越攸又不死心问了句。
他周身气机缥缈,明明近在眼前,但以灵感相映,却又好似已离开了这片天地,羽化成了天人。
两人坐不多久,突然,洞天门户又是徐徐一开,无数仙音大放,异香扑鼻。
玉枢也不在意越攸脸上几乎要沉得滴出水来,他指尖缓缓落出一滴血,悬在空中:
“他眼下应在东弥州的南域方向,再进一步,现在的我也难以算出,你持我这滴血去,近前必有感应。”
“妈的!赶紧滚回你的那座金宫气庐,再呆在外面,等到纯阳雷劫挤开了洞天的壁障时,你死也就罢,老子可是要给你陪葬的!”
“你若再待下去,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迟早要被打破,先天魔宗里那些早看你不爽的真君们就舒服了,拿捏到你的痛脚,他们岂会不发难?”
周遭都是金瓦金砖,亭台楼阁处处可见,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美,宫中还有一汪水泊,只是那水泊却是金黄明亮,只遥遥一望,便给人一种坚不可摧、庄严无垢的至贵之感。
越攸抱怨了一句,只从身上揭下一片鳞,望空抛去,便变化成一具灵身。
“……越攸道友又在说胡话了,像这等三界亚君,怎么会被皮相所动,何况祂还是男修……连金丹修士都能重塑肢体形貌,我这模样,又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这便算了,但你后来身上的祸业越来越重,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都要遮掩不住,道君又破关而出,亲自为你修筑了这座金宫气庐,还以这池佛血相和,彻底锁死了天公交感……你说,我想不明白,祂怎就对你这般的好呢?看上你了?”
玉枢贴心提醒了一句:“现在洞天外正在发雷火呢,伱要是发怒把洞天打个漏口,纯阳雷劫一至,我就完蛋了。”
“恭喜老爷成了大道!”
越攸大失所望:“和陈宣武一样?像这般废物把他带回先天魔宗干嘛?他参悟出炼炁法门只怕都是侥天之幸了,不知蹉磨了多少年,想修成‘太始元真’那更要耗苦功夫,至于紫府、洞玄便更不必说,你这不是平白害我苦走一趟吗?”
“区区练炁,算什么大道,道友请起来。”陈珩扶住他。
“成了?”
“许师妹,我无妨。”
……
玉枢倒还未如何,越攸已经是猛得一窜,喜笑颜开了起来。
越攸一怔。
声音落下时。
这头被玉枢称呼“越攸”的巴蛇,眼下蛇瞳中正满是不善和狂躁。
玉枢早已在水亭中盘膝而坐,面前的矮案上摆着一套星瓷茶器,盏中茶香袅袅,闻之便令人神清。见越攸死死瞪着身下的这汪佛血不放,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虚虚一引。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你只管带回来便是。”
听到玉枢又有子嗣参悟了“太始元真”,越攸只觉得离玉枢渡过三灾不远,他的脱困时机也近在眼前,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非但比不上陈婵,只怕和陈宣武也差不了多少。”
“你当年叛出斗枢派时,一些玄门真君来杀你,就是被‘玄冥五显道君’截住,一个个打死。然后你因为易命之事,三灾难渡,‘玄冥五显道君’又将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赠送给你,让你来避灾劫。”
越攸嘿嘿一笑,身形一动,也同着玉枢一起落到了金宫中。
听到这番话,越攸脸色一僵,猛得黑了下去。
玉枢也不尴尬,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便化光而走,回到了金宫之中。
“那祂这般关照,总不能是你爹吧?”
涂山葛大喜拜倒在地。
“……你这人是真烦,你当年那些行走九州四海的化身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多子嗣,成器的倒不多!”
说是座金宫气庐,实则广大无比,倒似是一片建筑群落了。
涂山葛定了定神,道:“我从那童子嘴里拷问出了些东西来!怕是有些麻烦!”
玉枢微微一笑,施施然起身。
在外面,已等了许久的涂山葛见得此状,连忙冲了进来。
他抬手虚虚一按,机括一声轻响,门户处的大石也缓缓挪移开。
“像陈祚、陈婴一样,我那众多血裔里,终究是又有人参悟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但这不过静谧片刻,便又有更多天象异动暴起,一掀一落,好似要将这座洞天都翻转个囫囵。
“这可不是我不尽心啊,你那子嗣资质低劣,想必也拜不进什么大宗派,我让一具灵身去,绰绰有余了。”
“原来……哈哈哈哈!恭喜恭喜!”
“不过终究是子嗣,于我有用,劳烦道兄出趟远门,把他带回先天魔宗来吧。”
“的确是天威难当啊……”
……
越攸话语里的酸气怎么也藏不住:
炀山的山腹静室里。
越攸一直在边上看戏,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拍手。
地陆他是不敢去的,天宇就莫要说了,敢去挑事就要被活活打死,皮都要被剥下来当法材,尸都没谁敢收。
“小心点,收着点性子。”
“陈宣武不是那个脑子有病,只会和你一样天天用脸勾搭女人的废物吗?”
“稀奇,稀奇……的确比上次的动静少了一些,虽是微乎其微,但也的确是少了,这倒是件稀奇事。”
玉枢被纯阳雷劫困在了洞天的金宫气庐,只能画地为牢,他越攸虽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出了洞天就有天恶,要遭天厌。
陈珩缓缓收功,他手里的最后一枚符钱也登时消解,化作虚空尘埃。
“……他资质真连那个陈婵都比不上?”
宽厚海面被一道万丈黑影破开,这无匹的力道一扩,连附近海面处,几个被天象引起的大漩涡都瞬间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