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带着谷尝新、莫如之和几名秦家武士一路向西,到得一处村镇,便让二人去购置马匹,谷尝新见他行动不便,言说骑马颠簸,不如改走水路,相对比较平稳方便,常思豪也觉有理,便留下个人捎信,自与众人改道江边乘船,溯江行出五六日,秦绝响的大船才在后面跟了上來,船只并过,常思豪登上來,下到舱中,询问东厂情况,秦绝响请他落了座,将情况略述,道:“方枕诺很会办事,大致归拢得不错,这趟南征,整体上成绩可谓骄人,军费开销也少【娴墨:全是小郭策划得当,和你哪有一毛钱关系,】,除了太湖方面丢了些俘虏外,其它地方几乎可说是一网打尽,聚豪阁算是彻底完了,”
常思豪道:“东厂那边,沒有什么别的事么,”
秦绝响料他是担心方枕诺,就说:“沒事,曾仕权看不上他,还有康怀保着,况且这姓方的脑子好使,曾仕权未必摆弄得动,我已经知会程连安了,让他对方枕诺留点心,适当地帮助扶持一下,将來厂里大换血,咱们手底下也得有几个能办事儿的不是,”
常思豪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东厂的主人了,”
秦绝响苦苦地一笑:“大哥,武林是要脸的地方,如今江湖上已沒我容身之地了,我不走这条路走什么,小安子那边已经处铁了,宫里有金吾,有冯公公,加上您这把伞,咱们连成一片,必能大展鸿图,【娴墨:程连安做太监,也是无路可退,人只有无路可退,才能把眼前的路走好,】”跟着往前凑了凑,“我在官场待的日子不多,却早把这帮人看透了,若不好好改革,这国家哪有希望啊,郑伯伯那些方略,您熟悉得很,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依我看等这趟完事回了京,咱们就开始着手推行这个,到时候朝里哪块石头绊脚,您吱一声,东厂加南北镇抚司一拥齐上,就替您铲平它,【娴墨:非为小常,实准备借此机会清除异己,建立自己的东厂新天下,】”
常思豪眼中光芒闪动,道:“教你这么一说,咱们倒好像比严嵩还恶了,”心里却有些期待:之前虽然推倒了徐阶,但是剑家治国的方略一直推不开,官场人尽是吃喝玩乐,正事一点不干,反正督察官员是东厂职责所在,利用一下也无不可,把那些异己清除,留下慷慨报国的忠义之士,大家上下一心,剑家宏愿何愁实现不得,【娴墨:绝响正是看透了你这颗心啊少年,换位再想,小常这想法就是好想法吗,这想法和专制有何区别,世上就你正确,这就不是权力使人堕落的问題了,而是正义也能让人堕落,因为这个正义,是“自以为”的,】
秦绝响戚然道:“唉,东厂其实就是个工具,怎么使用,还不是看人吗,当初小弟一时的冲动,铸成了大错,时时想起來,后脊背都发凉,死的心都有,但真要是死了,盖棺论定,岂不更是罪人吗,我就想,将來帮助您完成剑家宏愿,也算是赎罪吧,”
常思豪拢着他的后背道:“绝响,你有这想法,我不知多替你高兴,有些罪孽一旦铸成,是一辈子的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了,但只要诚心悔过,以后的每一步都能堂堂正正、踏出脚印來、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良心、有益于别人,那神佛也能原谅的,”
秦绝响道:“是,是,大哥,经历的事越多,我越觉得您的话对,又恳切,又实在,倒是我,老惹您生气,”
常思豪摆手道:“说起來,我对政治这些事不通得很,将來能做到哪步,实在也沒有信心,人哪,有好的想法,沒有实现的本事,是最可悲的,我看你在这方面倒比我还行,但愿方枕诺也能搭一把手,唉,可惜郑盟主……”秦绝响见他眼神流离犯着琢磨,忙道:“是啊,啊,对了,大哥,我那天一回去,就请程连安派人出去寻小晴了,不过我出发那会儿,还沒什么消息,可能她怕泰山华山那几派人报复她【娴墨:小晴杀这几派掌门,是知这些人原不是什么好饼,知道他们颠覆秦绝响也不是出于正义,而是出于私心,这里头只有贾旧城露的不明显,但临事强抱着小晴发淫笑,心又向着陈志宾一方,揍死也活该,】,远走高飞了罢,唉,她一个女孩子,飘落江湖,可真让人担心,”
“难得你能想着她,”
常思豪叹了口气,静了一会儿,道:“东厂方面,再沒有别的事么,”
“还能有什么事,”
秦绝响眨眨眼睛:“大哥,是你心里有事吧,你在担心什么,”忽有所悟,低声道:“在惦记郭书荣华,”问完这句等了会儿见他不言语,知道猜中了,无所谓地道:“已经跳江死了,还琢磨他干什么,”
常思豪脸色沉静,站起身,在舱中踱着步子,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别人至少都能看懂一二,唯有这个人,我总觉得琢磨不透他,就算秦家的事是鬼派在给他栽赃,那么白塔寺三派退盟,有曹向飞的参与,和他就脱不开关系了,这趟聚豪阁五方会谈的事也是他的策划,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到了,明明胜券在握,却为什么把这一切都抛下了呢。
官场江湖向來是两条路,百剑盟不断延伸触角,东厂忌惮,分裂削弱是必然的,这趟他下江南,为什么招了一帮侠剑客在身边又不用,我看那和聚豪阁无关,倒像是准备对付你的,百剑盟、秦家都在你的手里,聚豪阁一垮,江湖由你坐大,这不是一种威胁吗,官场上他说了算,把你在江湖整到身败名裂,以后就得彻底依附官家了,他下一趟江南,等于平了江湖三大势力,这东厂天下,岂不是就稳固安牢了吗,我甚至觉得,什么鬼派、陈星,都是他虚晃的一枪,都是骗人的,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大计谋,他不是轻生的人,他一定还活着,如今计谋已成,他该现身了,却仍不见踪影,总不成是真死了,又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秦绝响直愣半晌,道:“大哥,你想得是不是太多了,他沒有这么可怕吧,”【娴墨:少年不识愁滋味,初生牛犊不怕虎,】
常思豪摇着头:“你和他还是接触得少,”
秦绝响嘴角下勾,忍抑着,却掩饰不住表情里那暧昧的笑意,好像在承认“是是,你们的关系是比我近多了,”清了下嗓子说道:“咳嗯,……依我看世上很多事倒脱不开一个情字,他……你不会觉不出來吧,”
常思豪抿了他一眼,扭转了身子:“在他那个位置,会为情所困吗,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小白脸儿,”
秦绝响笑斜着他背影,双手抱脑勺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來:“那可也难说,……大哥,恕小弟我就直说了,其实,你的心里,多半也清楚,只是不愿承认和接受罢,说实在的,当初在小汤山温泉边上一瞧见他,我心里就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感觉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说不出的优雅,你知道,我不好这个,但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若是他的话,倒也可以尝试一下……”【娴墨:两个人都想错,是因未见小郭时,先听人说小郭好男宠事,印象已经固定了,其实小郭身边可有一个男宠,沒有,先主为主是很可怕的,话说回來,小郭真要男人,整本书也只有阿月配得上,小方都差一些,更别提情商低到极点五大三粗宛如非洲土著的小常了,小常唯一的好处就是心实、认真,小郭身边缺这样的人,所以愿意和他相处,不累,小郭需要的是可以真心为友的人,】
常思豪微微皱眉,颈往回勾:“绝响……”
秦绝响笑道:“您放心,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我的意思是:人这东西,很难讲的,可能当初他真的是想利用咱们來着,慢慢的可能会有变化,倒徐那会儿,你和他拉着徐渭和众官员吟诗赏画的,一阵阵我瞧着都酸得慌,一阵阵又挺妒嫉你的,好像绕在他身边的应该是我【娴墨:绝响已到说瞎话不眨眼的境界了,当初杀破百剑盟,曾想着寻索南嘉措的晦气,前两天在滩头又想杀阿月,你这心里从來就沒有过宽恕二字,】,又感觉我的大哥让他给抢走了,感情的事真是很难说,就像我和馨姐,我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可终究还是很无力,我现在也悟了,一个人再有能力,再有才干,多少事难不倒他,并不一定就能圆满了,可能终会有一样什么事,在别人看來算不上事的一件事,会令他绝望的,”
常思豪凝了一会儿神,之前自己不愿返城,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真害怕进了城之后,反而看到他已经重新出现,就在大堂上安安稳稳地坐着,想着这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最好不是这样,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对付他了,”
姬野平提着红枪不吃不喝连奔了四天,终于力脱,摔扑在一片荒林草地上昏厥过去,再次醒來,感觉四周湿气氤氲,好像下着蒙蒙小雨,他直着眼睛回想着过去这一个來月间发生的事情,心中五味杂陈,想着想着,肚子里咕噜噜地响,赶忙一翻身坐起來,解裤带蹲下。
半刻钟后,他扔掉草棍,摇摇晃晃地起來系好裤子,感觉腹中饿极,回顾四周荒疏萧条,沒什么浆果,更沒什么动物,提枪搜寻半日,不见人家,倒找见一条道路,心想只要奔西南而去,早晚能到古田,辨明方向之后,登程便走,一直走到日暮,饿得越发眼蓝,忽听前路暮色里响起蒙蒙的小火炖粥声。
他心中念道:“良心丧于困地,”一转身滚入道边草沟,抱枪躺平。
姬野平双睛大瞪静静等待,草沟上方,天空霞光如血。
枪杆贴在脸上,凉凉的,令他忽想起当年燕凌云雪地传枪的画面。
记得那个冬天异常地冷,整个君山被大雪覆盖,当时自己只有十岁,拉着一条比自己高两倍的竹扫帚正要清扫练武场上的积雪,被燕老阻止。
自己扔下扫帚,直直地站在雪地当央,听燕老说:“敌人踏雪來时,你还要现扫地么,”跟着把这杆红枪平平地抛过來。
大枪份量十足,平打在自己肩胸中段,自己双曲小臂勾接,却被它的弹性震偏了重心,身子直直向后折倒,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横极长而竖极短的十字。
当时自己太小,这杆枪端都端不平,别人提议给自己先换小枪來练,燕老不许。
他说:“英雄不改初衷,”
终极的目标是什么,就只照这个目标努力,而不要想通过某种曲线,逐步到达,那样的话,往往人在岔路上,就回不來了。
炖粥声渐渐清晰,化作蹄音。
姬野平忽然想:“我是英雄,我的良心,不该丧于此地,”
他一翻身爬起來,就看见了道上那匹马,,大红踢胸挂金铃,勒具泛蓝边,这是官马。
“天不绝我,”
他跳上沙道,双手一换把,大枪顺着马的來势,斜刺里往下一探,正面直插入两条快奔如捣的马腿之间,喝了声:“走,”腰间给力往上一挑,。
那马唏溜溜一声暴叫,四蹄腾空,被挑飞在天,越过姬野平的头顶直出三丈,库秋一声,翻折在地,【娴墨:是顺劲借惯性,不难,挑滑车也是如此,否则滑车放平搁着,挑得动才怪,】
姬野平赶忙奔过來搜捡干粮,马上这官差已经摔昏过去,腰间有个大口袋鼓鼓囊囊,他一把扯下來,拉绳头往地上一倒,骨碌碌滚出一颗人头。
姬野平愣了一下,蹲下提着头发把人头拎起,转过來看,目光和这人头脸面一对,登时“啊”了一声,墩坐在地。
这人头不是别人,正是到古田求救兵的虎耀亭。
“虎爷,”
姬野平抱紧人头大哭。
刚哭两声,忽然反过味來,将那官差揪起,连扇二十几个嘴巴,把他扇醒过來,喝问道:“这人头是哪來的,”
官差懵了一会儿,仿佛意识还停留在有人闯在马前的那一刻,好容易回过神來,大骂道:“你找死吗你,”
姬野平二话不说,把他小胳膊抓在手里,往膝盖上一磕,卡吧一响,折成两截,官差疼得嗷了一声,不是人动静,姬野平也不管,又把他另一条胳膊抓过來,卡吧撅折,伸出大脚卡卡两下,把他两条小腿踩断,看看沒啥可搞,又拉过他那左手來,卡吧卡吧折手指头,折了四根听不见他喊疼,一看面目,官差两只白眼翻得像鱼肚皮,人早已昏厥过去。
姬野平骂了一句,抓着这官差左小臂,拧巴拧巴,撕扯下來,叼在嘴里一头啃着,一头继续扇他嘴巴,过了好一会儿,这官差终于又缓醒过來,瞧见对面蹲个大汉,嘴边酱哧呼啦【娴墨:何用酱字,是血干、天昏之色,对应“过了好一会儿”,正是“吃得差不多”,一字省去数十字,又照前文日暮、霞光如血等处,光线不足,照在血上就显暗,作者省了,我却总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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