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官人沿着运河一路北上,途经的大部分地方都一晃而过,只在两个地方稍微停留了一下。
第一个地方就是扬州,在扬州分宫住了几天,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让汪小娘子得偿所愿。
同时巡视一下盐业,没有发现特别好的强取豪夺机会,就有点遗憾的离开了扬州。
第二个停留的地方就是淮安府,靠着申首辅的面子,拜访了河道总督潘季驯。
此人大概是明代最有名的水利官员了,一生四次担任河道总督,和黄淮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提出了好几条治理黄淮的策略。
比较有名的“蓄淮刷黄”策略就是潘总督提出来的,在这个策略下,人为的把洪泽湖越搞越大,距离大明祖陵越来越近
位于泗州的这个大明祖陵,是朱元璋高祖父、曾祖父、祖父三代祖宗的皇陵,在原本历史时空里,一百年后被洪泽湖大水淹了。
林泰来很想知道,如果大明还存在,一百年后会是哪个倒霉蛋官员遇上祖陵被淹的事情。
而这次林泰来顺路拜访潘总督,是想请托潘总督上疏,为疏通吴淞江故道鼓吹一下,毕竟潘总督是当今朝廷里的首席水利技术专家。
但是目的没有达到,林泰来的请求被潘总督拒绝了。
潘总督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什么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根本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他不想趟浑水。
林泰来纠缠了两三天,对这个风烛残年快退休的水利大佬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对方是也是申首辅的人。
最终林泰来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开了淮安府,继续北上。
十一月上旬,抵达了运河最北端的通州张家湾码头,然后就准备改陆路前往京城。
当晚林大官人带着几个家丁在驿站过夜,其他大部分家丁只能在旁边找地方住。
林泰来作为上京赶考的举子,虽然有资格住驿站,但是却没资格带五十个人住驿站。
其实在一路上,为了避免太过于招摇和醒目,林泰来和大多数家丁都是分开的。
一般他身边就跟着五六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赶考举子。而其他几十人都保持着距离,并不聚集在一起扎堆行动。
今天安置好了后,火气有点大的林泰来一边在庭院里溜达,一边纠结着要不要出去体验一下北地胭脂。
张家湾大码头作为京东第一枢纽,自然也是极其繁荣昌盛的。
正当这时候,看到有个眼熟的五品官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精神萎靡,垂头丧气。
仔细回想了一下后,林泰来叫道:“真是有缘!又在驿站相遇了!”
三年前林泰来上京考武举的时候,就在这个驿站遇到了一个叫徐贞明的热血官员,号称要在北方推广水稻。
当时林泰来还和徐贞明打赌,说一年就会失败。
没想到这次到京师赶考,又在同一个驿站遇到了徐贞明。
听到有人叫自己,徐贞明抬头看去,立刻就认出了林泰来。
主要是林泰来的外形令人印象深刻,只要是见过,就很难有忘记的。
林泰来走近了后,问道:“你这是又要去哪?”
徐贞明苦闷的说:“请假回乡。”很明显是郁郁不得志。
林泰来便调侃着说:“三年前阁下信誓旦旦的说,可省江南漕运之半。
但我在苏州苦等了三年,怎么还没等到钱粮减半的好消息?”
徐贞明脸色黑了,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起身就想走人。
但是林泰来又上前一步,一巴掌就把徐贞明牢牢的按在石凳上。
掌握了话语权的林泰来笑道:“怎么样?我的预言应验了?你推广水稻,是不是一年就失败了?”
徐贞明有点不服的说:“在北方推广水稻种植,磨合成熟后,一亩可获原先数亩之利。
我可以预料到,北方权贵担心加赋而反对,但我没想到,竟然连种地的农夫也反对。”
林泰来答话说:“北方和江南不同,土地更集中,佃农比例更高。
对这些佃农来说,土地都是老爷们的,产出多了也是老爷们拿走更多。
所以改种水稻会让他们劳累数倍,到手收入却未必会增加多少,他们又怎么会有积极性去种水稻?
这就是人性,你不考虑解决人性的问题,只谈论技术是没有意义的。”
徐贞明垂头丧气的不说话了,寄以厚望的事业已经失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他受到的打击很大,现在都把他当笑话看,这次回老家以后,他就不打算再出来了。
林泰来也没兴趣继续谈论在北方推广水稻的问题,借着这个问题打击完徐贞明后,忽然用着很诱惑的语气说:
“如果伱还想作一番事业,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能让人记住你几百年。”
徐贞明好奇的抬起头,“你能指出什么明路?”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去苏松吧,那里流淌着吴淞江,是你的应许之地。”
在林大官人心里,这位徐贞明是个难得的喜欢操作实务的官员,而且也算是个水利专家,正好拿来使用。
他可以去松江府任职,或者以工部郎中督导苏松水利,帮自己把吴淞江设想落实了。
“这能行?”徐贞明质疑说。
林泰来反问道:“你现在在朝廷里,大概就是一个笑话吧?你也不希望以这种笑话形象,留名后世吧?”
徐贞明沉默不语。
林大官人悲天悯人的像是一个圣人,开口道:“你就像是一个迷途的羔羊,只有我能拯救你,别人谁还愿意给你机会?
至于你的官职调动问题,由我来解决。”
与徐贞明谈完了后,林泰来灭了出去败火的心思,还是等着到了京城再说。
然后就招呼着另外几个一起赶路的同乡好友,出去吃饭了。
苏州府府学五人组里,王禹声自身家大业大,不需要跟着林泰来跑路。
所以跟着林泰来一起赶路的,就是金士衡、陈允坚和沈珫三个人了。
及到次日,四人一起出发,距离京城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
就是刚出了驿站大门口,忽然有个骑士纵马飞奔而来。
翻身下马后,这骑士朝着林泰来叫道:“可是林老爷当面?巡捕营李都督命我前来报信!”
这骑士上前,对林泰来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林大官人又对友人解释说:“我跟你们讲过,我到了京城一样吃得开!
这位李都督就是巡捕营的李如松,与我有交情!”
一边说着,一边装行李的大车上翻出了盔甲,直接套在了身上。
众人:“???”
什么情况?怎么就把盔甲穿上了?
“不必惊慌,这只是我一点个人爱好。”林大官人淡定的说。
众人都懒得骑马,所以雇佣了三十多辆大车,连家丁带行李,乘车前往京城。
通州与京城之间这段道路,车马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极为热闹。三十多辆车在这条路上,也不算多么显眼。
林大官人坐在车上,对着友人们继续吹:“等进了京城,就带你们去见识一番北地胭脂,教坊司东西两个胡同,我都吃得开!”
众人便一起道:“有劳带路了!”
中午的时候,众人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墙。
原本京城并没有外城,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就是三个南城门。
但是后来随着京城的发展,大量人口聚集在了南城之外,形成了一大片居民区。
到了嘉靖年间,便在南边新修了半圈城墙,把南边新居民区包围进来,称作外城,并开了几座外城门,所以外城区其实就是现在的南城区。
通州方向过来的人,要想像过去一样从崇文门入城,就要先从东便门进入外城区或者南城区。
快到东便门的时候,车马就缓慢了下来,因为要一个一个排队过城门。
林泰来等人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边活动腿脚一边等待入城。
这时候,忽然从城墙根下杀出了四十多人,为首有个绿袍汉子叫道:“林泰来!你胆敢再来京城,今日定然叫你吃个教训!”
众人大惊失色,天子脚下城门外,还能有劫道的?林泰来提前穿上盔甲,难道就是防的就是这个?
林大官人不慌不忙,从大车上抽出了两根铁鞭。
对面为首的绿袍汉子毫不犹豫的用力的挥手道:“打!”
四十多人伏击几个人,肯定绝对优势,还能拿不下?
话音未落,突然从附近马车上纷纷跳下几十条强壮大汉,围了上来。
绿袍汉子大吃一惊,但已经来不及撤退了!
他收到的情报只说林泰来进京赶考,没说林泰来还带着好几十个强壮打手啊!
但凡是正常人,谁会带着几十个打手来赶考啊?
如果论起打架经验,比林大官人的“家丁”更丰富的真不多,都是近三年用大量实战机会磨练出来的。
其中最精锐的“家丁”都已经身经数十战了,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经验。
所以这场“伏击战”注定是被反打了,而且还是一边倒式的。
而身披盔甲、手持铁鞭的林大官人难得亲自上阵,结果还没打几下,这次发生在城墙外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绿袍汉子躺在地上,仰望苍穹,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他多么希望今天没有出来啊。
三年前以多打少就没打过,三年后人数相当时,那就更打不过了。
看着满地的伤员,金士衡代表其他友人问道:“这伙究竟是什么人?”
林大官人淡定的说:“都是锦衣卫官校,领头的那个叫薛易,一群输不起的玩意,想在这里偷袭我。
三年前被我送了几十个发配去边镇,包括这个薛易在内,看来是找了关系又跑回来了。”
众人:“.”
你林泰来说你在京城吃得开,就是这样?
关于锦衣卫的名头,大家还是很了解的,结果你林泰来还没进城,就和锦衣卫官校打了一次群架!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轻描淡写的对众人说:“都是小事,不打紧!先进城吧!”
等一干人进了东便门,没走几步就到了崇文门外,然后又一次排队等着入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