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不轻易开口,一开口便是绝杀啊。
林曦不由面露苦笑:“越是面临绝境之时,便越胡来吗?你这性子同你的父亲,可真是截然相反啊。”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比起父亲,我的性子反而更随我的母亲。”
林曦并不认可百里安的提议:“入我梦杀之术,千人之中,能活一人已是奇迹,而这一人梦醒归来,分清梦于现实,却是需要耗费整整百年光阴。
百里少主,纵然我愿意帮你,纵然你能够做这千分之一,可你却没有百年光阴时间供你消耗了。”
百里安神情一静,沉思半晌,随即说道:“即便此刻我们有百年光景时间,可一日无法破除这回廊天渊,一日便是在空耗光阴。”
林曦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百里少主可真爱给人出难题啊。”
对于百里安那近乎荒唐不切实际的要求,林曦虽认真分析利弊,面上却也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意思。
她自肩头取下一缕发丝,又从腰间宝玉之中抽出一根红线,两股相缠,指尖灵巧,很快编织出一条红线青丝手绳。
手绳中间松松垮垮牵挂着一条较长的红绳,她分别穿上百里安的手腕与自己的手腕,静声说道:
“我虽无法掌控入梦术法,但以此绳相系,却是有一定机缘相通灵识,希望在关键时刻,能够助你一二,将你唤醒吧?”
百里安点了点头,并未拒绝林曦的好意,任由其发绳缠绕腕间。
做完这一切,林曦撩起手腕间的大袖,裸出洁白如藕的雪臂,她单手掐诀,两只并拢竖立与唇前,低声快速默念出了一串古老而又神秘的咒语。
随着咒语绽于唇舌之间,林曦黛眉低蹙,面上隐隐露出痛楚之色,随即有着细密如蝇蚊的黑色小字密密麻麻的自心脏处蔓延,直至小臂间回合,形成一道诡异的黑色暗金色的眼睛。
百里安看着生在她手臂上的那只眼睛,分明是纹路绘画于肌肤表层而制,可却无端给人一种正在被一只冰冷漠然且诡邪的眼睛默然注视的错觉。
就仿佛那只眼睛……好似活着一般,
林曦解释道:“魔宗梦杀之术与瞳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如今我已无法视物,若想继续以此仙身修行魔宗梦杀之术,唯有以身养眼,而此眼,便是我的第三只眼睛,名为‘心眼’。”
“心眼?”
所以这便是林曦双目失明,却依然能够如履平地,甚至有着超越常人的感知力与敏锐。
原因竟是她养出了心眼。
肉眼观物,心眼观灵。
这也就是说,在林曦的视野之中,她无时无刻,都是在以着灵观的视野状态观察着这个世界。
百里安看着她手臂间那只眼睛的纹路,似乎是感应到了百里安的注视,甚至还主动地朝着百里安眨了眨眼睛,分明是一个调皮的动作,可是就连眨眼都眨得很有林曦的风格,十分冷情疏离。
百里安忍不住笑着问道:“林曦殿主这心眼还能随意游走不成,我记得心眼本是藏于心脏幽府之中的。”
林曦抬起眉梢,不可置否道:“百里少主说得倒是不错,只是我若不以灵线相连,心眼至于臂间,百里少主又想入梦杀之劫,岂非是需要我宽衣解带……”
说着,她点了点自己胸口,嗓音如冷玉敲珠:“若是如此,百里少主可敢来在我心口上咬一口?”
一番坦直的话让百里安瞬间染了三分尴尬,他赶紧打了一声哈哈:“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林曦性子清冷,又与九十九那清冷外表下爱逗弄调戏人的性子大不相符,言语之上占了上乘,她也不会乘胜追击地继续玩笑逗弄。
而是平静地将手臂抵出,神色言辞之间,满是认真:“梦杀之术,非同小可,百里少主此番一行,还望能够自行保重。”
“多谢。”
百里安诚恳致谢,在她递送过来的雪臂间轻咬一口,色泽格外艳丽的鲜血溢出,被他卷入口中,小心吞入腹中。
鲜血入喉那一瞬间,除了身体得到血气补充而产生的那股愉悦感以外,百里安只感觉大脑意识陡然之间如同泥沉大海一般,被一股庞然的梦境之力所吞噬了下去。
无数入碎片般的幻境编织成了一个奇异有熟悉的世界,展列在百里安的周身视野之中。
夜风沁衣拂面,带起阵阵山间野花的远香,清凉怡人。
待到百里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自己立于山野之上,眼前长空浩瀚,夜色浓重,一轮皎洁如圆盘的皓月在亿万星辰的簇拥之下悬与苍穹之上俯视众生。
清风满山岗,梦海沉浮,星与凡尘山荧辉映,几点光澜。
清穆的月光从远峰上落下,天地山水间,风在空旷的林野间穿梭,引得长草荡漾,山兽疾跑,草木沉浮。
头顶是一座巨大的剑形巨山,山体巍峨,大半藏于九天云霄之中,漆黑古穆的巨大山体之间,插满了无数古剑。
对于眼前这一幕,百里安无比熟悉。
这是天圣剑山。
他……回到了天玺剑宗之中。
可是又为何……要用‘回’这个字眼?
山里入夜,四野皆是一片薄薄雾色,岚风吹过,袍角翩翩翻飞入视野之中,百里安发现自己竟是着一身红黑剑装,腰下朱红曳撒,垂着的流苏环佩里纠缠着一片洁白如雪玉的宗羽。
宗羽?
那是天玺剑宗宗主方有资格佩戴之物?
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
在这一刻,百里安心中升起一种极为陌生且矛盾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拥有这枚宗羽,可心中却又有一个意念,这枚宗羽仿佛已经陪了他无数个岁月。
百里安以手掌托起那片轻若微尘的雪白宗羽,在托起来的那个瞬间,心灵电至,让他恍然一梦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已经成为天玺剑主已经有了百余个年头。
一声戾鸣声辽阔响起。
长鹰起,悬月间。
右手间传来冰冷的触感,他垂眸看去,原是一把剑。
今夜,是他每日修行练剑的时辰。
而他,好似就是为了此刻而来。
熟悉的故土,熟悉的旧风山野。
方才弥留涣散不曾拢会过的心神,竟似开窍一般凝聚起来,灵台澄明如镜,心中杂念尽抛,天地万物静籁,风停人动,人动剑起,薄雾在剑鸣阵阵里开始疾走如狂流,螟蛉细鸣,流溪走鱼。
一剑一世界,皆入心台。
剑起梦走,百里安自己都不曾所察觉的是,心间锁骨处的那颗仙人泪,已起万法灵台入,道仙潜龙藏之相。
在这一刻,三途六道,好似皆可窥得破得。
遥远广阔之天地,不知缘何故,竟是逐渐变得渺小,宇宙万法走于心中三千世界,剑势大收之际,百里安双手横握长剑,敬送天地苍穹。
一时间,黑暗尽散,走蛟只在刹那,天穹万乌云的隆隆九天之渊,金光破暗临入人间来。
云端亿万星辰里,天门大开帝库仙。
天上天下,万千至高仙法武学化为如甘霖金光雨露,洒落大地,皆为那一剑承载。
雾走雾散雾覆来,红尘来去散无痕,闲与仙人观落雨。
亿万梦境之中潜藏的梦与剑,林野间飞溅的的星火。
岚风不知疲惫地卷动着衣袍,百里安始终维持着剑敬苍穹的姿势。
剑如土壤,孜孜不倦地将这万法雨露吸收承载。
这一切好似理所当然都属于他,是为他在这漫长久远岁月里一思一悟得到的道法仙术。
可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百里安心中有生起一个无比古怪的念头。
他分明不过是如往日温习课业一般,将往日早已习得领悟的道术仙法修行练习了一番。
却不知为何,竟是让他生出一种这一切道术仙法皆很陌生,就像是被他长久遗忘,又在瞬间拾回忆起一般。
“藏剑如今的圣法‘诸天万界’已是愈发的融会贯通,以成大乘之势,若此番在上清仙界,仙尊大人见你已有此番成就,甚至在他之上,怕是会十分欣慰。”
打断百里安思绪的是一个熟悉的嗓音,听着耳边靴底碾压过柔草的声音,百里安收剑转身,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同样的黑红剑装,只是腰间已不见那身份地位象征的宗羽已经不见,头上所带的剑徽长冠也已经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普通乌木簪子。
看到那乌木簪子的一瞬间,百里安又是一怔,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怪异的心情又起来了。
身姿挺拔长大的男人行近过来,不知是否因为岁月侵蚀的缘故,男人原本棱角分明过分俊美的面容此刻也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
鬓角已生白发,锐利极具攻击性的那双眼睛也因为眼角的细纹变得要温和许多,他一贯严肃的眼神看过来时,竟是带着让百里安无比陌生的慈爱。
这是他记忆之中从未见过的百里羽。
他的父亲。
百里安目光再一次落在百里羽头顶上的那枚簪子上,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注意到百里安目光的百里羽抬手摸了摸发顶间的簪子,面上不禁流露出一阵感怀之色:
“藏剑可是想你阿娘了?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之夜,你若是想阿娘了,爹爹陪你一同去往中幽,再带上容儿,咱们一家四口,一起随你阿娘过节去可好?”
容儿?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安又是一怔,眼底好一阵迷茫涣散,良久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成亲百余年。
他的妻子,是天玺第四剑,洗雪剑,云容。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道:“爹爹这是自己想同阿娘过元宵,却知晓阿娘定然不会原宥爹爹这古板脾气,便想拉着我和师姐一起去中幽。
这大过节的,阿娘未必会让爹爹你进中幽的国门,可定然不会赶我和师姐离开的。爹爹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啊。”
百里羽面上一阵尴尬,又似古怪。
在他的印象之中,他的儿子一向乖巧温和懂事,自幼以来从未有过违背他半分意愿,尊他敬他,纵然已经成家立业,坐上了天玺宗主之位,也从不会像今日这般当面顶撞。
只不过这顶撞到底是带着了几分玩笑之意,百里羽自也不会计较,他笑道:
“你阿娘厨艺不行,包的元宵倒是极好吃的,左右不过赶上了节日,爹爹我啊,左右爱吃之物也不多,唯此元宵很合心意,藏剑就不想念你阿娘的元宵吗?”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百里羽那点子自端的小心思,他惹了阿娘生气从来不会低头认小,如此迂回婉转的说辞,也唯有他自己觉得自己是给对方台阶下了。
换做以往,百里安还会为此能够赶上节日与阿娘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团聚而感到高兴。
可今日不知为何,心境忽起,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平日里的荒唐疏忽。
那哪里是一家四口温馨高兴团聚,不过是阿娘不愿看到他伤心失落,而委屈自己来毫无底线的原谅百里羽罢了。
今日依着以往的性子,自是对于百里羽的一切决断敬之从之。
可现下,百里安却觉得一切都很碍眼。
眼前满眼慈爱笑容的父亲很碍眼,他发间那枚簪子也很碍眼,就连他口中所说的一家四口团圆过节也很碍眼。
分明是过往心中始终放不下的执念,如今终得圆满,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
他甚至……都不希望眼前这个男人当真如他所言,带着儿子家眷出现在中幽的领土之中,去见自己的母亲。
百里安心中陡生倦怠。
若是不让他们见面就好了。
这个念头起来的瞬间,他本以为自己会起极大的负罪之感,可诡异的是,他心静如平湖,面上冷静道:
“元宵佳节将之,我心思念母亲,自然只是思念母亲,而并非因为想念元宵而思念母亲。
母亲于中幽皇朝万千英灵,功至女帝,于我亦是天底下最伟大最了不起的女人,而非是有人怀念需要,则双手挽袖,洗手作羹汤的寻常女子。
爹爹也说了阿娘厨艺不好,既是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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