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道:“思衣姑娘只怕有所误会,他身上经脉倒也无事,只是真气痪散,丹田之内空了,只怕这内功要从头练起,”转向常思豪道:“常侠士须当好生调养,一时之间,行动坐卧倒也无碍,”那思衣姑娘一听面色沉重,似乎这刘先生说的话便是阎罗王的旨意,多半是改不成的。
常思豪大觉无稽:“先生莫不是在说笑,在下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内功尽废了,”
刘先生道:“据小老儿所知,武林中点穴手法不一,大体分为‘截筋’、‘截血’、‘截气’这三种,截筋者取穴于筋骨肌**隙,点中之后可令人肌肉脱力或骨缝错位,无法动弹,这种点法最为常见,截血者取穴脉管簇集之处,点中之后可令人麻痒难当,久则坏死,此种手法最著名的是‘五百钱’,又称‘小手’,只在江西流传,北方鲜见,截气者则取穴于经络要道,点中之后,根据手法不同、时辰不同,其症也不一,往往能达到极为特殊的效果,你这背上‘神道’、‘灵台’两处督脉大穴中指,是截气点穴的路子,而且指力中蕴有阴劲,非但有阻截气路之功,更兼有寒筋凝血之效,能懂得这种点穴法子的人,必也是高手无疑了,”
常思豪心想自己懂的,只怕就是那截筋的粗疏法子,还是在去恒山的路上胡乱试出來的,对另外两种,根本连听都沒听过,说道:“原來老先生是位武术行家,失敬了,”
刘先生道:“唉,天下武功驳杂,奇功异术甚多,老朽也是年幼时从家父那略听过一些,虽然在医理上略通一二,对于真正的武功心法,所知是有限得很了,据老朽看來,点你这人的手法虽高,却沒有害命之意,督脉为诸阳之海,头为诸阳之首,他先点神道,注入寒气,后点灵台,是想以劲力催动寒气上冲入脑,与你自身阳气冲撞,引得水火崩炸,脉生风雷,将你激昏过去,而你自身的内功又兼具有向下和圆化的特性,将第二指的劲力消减不少,是以寒气未能如愿上行,而是滞留在了体内,这样人自然是不会昏厥的了,”
常思豪不住点头,心想:“当时朱情确是以为点昏了我,我还奇怪,照说以他的功力,想点昏我自沒问題,然而宝福老人一脉桩法与索南嘉措的时轮劲系出同源,我久练之下力來自偏,不以身承,已经形成了本能,看还还是起到了一定的防护作用,”
刘先生皱着眉续道:“有寒气入督,本也不是大事,可是你提真气想冲击督脉解穴不成,又引气串经,这便是大错特错了,须知常人经络之中气血运行不息,自有路线,哪里生病,哪处便有阻滞,以药石通了经络,病况即好,而练武人通过修行,可以以意领气,属于逆天行事,虽可改变身心,却易生偏差,故尔所有内功心法,皆是养气壮血,使其顺正经而行,归于丹田,犹如水盛河宽,百川拓海,功力渐深的同时自产异能,而引气串经,乃是武学大忌,如同于高山绝壁处强开运河,一个差池,轻则偏痹,重则瘫痪,大错铸成之时,任何药石也难解救,侠士妄自引动气血,当时若是硬冲过去,两臂便登时废了,好在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真气在途中散去,倒令你逃过了一劫,”
常思豪回忆当时情景,自己那时想着长孙笑迟带领“三猴四兽”、“八大狗熊”开灵棚“聚嚎”,心中乐不可支,结果真气涣散,还道是分了心神致令功亏一溃,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回,沒想到竟是件好事,而自己体内所历状况,这老先生竟能说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则令人更感惊奇,看來医道与武功,都是针对人体的学问,其间大有相通之处。
刘先生道:“小老儿初见侠士,束手无策,后來思得一法,便是用这银针刺你肩臂经络,通旺血脉,希望能以末逐本,令气血逆行,将散于腋后的真气沿旧路逼回丹田,可是刚才一摸之下,脉象如旧,唉,老朽无能,有负……有负主家所托,惭愧无地,”
常思豪心想:“如此说來,我筋骨肌肉都沒事,那就如同跟我当初在军中时差不多,丢了内功,也沒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多站站桩,再练回來就是了,”笑道:“我不懂内功成法,胡乱运气,搞坏了身体也是活该,既然死不了人,又不碍活动,便无所谓了,先生又何必自责,”
刘先生瞠目瞧他半晌,喃喃道:“都说‘丹田养就长命宝,万两黄金不与人’,这长命宝,指的就是内功了,用來抵敌,劲力倍增,养而不用,更可增寿延年,只因命是先天给,内功却是后天一点一滴努力练成,得來不易,所以武林人氏但有所成,看得比这条命都重要,沒想到常侠士竟如此豁达,倒教小老儿佩服之至了,唉,可惜老朽医术不精,唉……”
思衣姑娘在旁问道:“刘先生,真个就再沒办法了么,”
刘先生思忖一阵,道:“老朽是不成的了,要是我那东璧老弟在……”
思衣忙问道:“您说的‘东璧老弟’是谁,”
刘先生笑道:“嗨,他呀,想來今年也有五十岁了,他走的早,你年岁小,多半沒听说过,医家针、砭、石、药四大神技,针法排在首位,东璧老弟便是用针妙手,医术之高,当世无人可及,还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十针锁阎罗’,其实他要救人,一针下去,也就从鬼门关拉回來了,说十针锁阎罗,一來是与他大号谐音,二來也算是给阎王爷一点脸面,我们医家敬鬼神而远之,这点恭敬总是要有的,”
思衣笑道:“你说莫不是丢针儿李,我可还记着哩,小时常听嬷嬷们说:‘再淘气,再淘气叫丢针儿李把你扎成大麻子、歪嘴子,’说的不就是他么,”
刘先生一笑:“正是,丢针李这谑称,是大伙儿和他开玩笑,因他总忘了自己的针搁在哪里,看起來丢三落四,有些滑稽,说起來可就不大尊重了,其实那是他整日想着医道奥妙,时常陷入深思之故,他大名叫李时珍,却是时光的时,珍宝的珍,东璧是他的字,东璧老弟的脾气是很古怪,不过世上的天才多半如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思衣道:“我听说当年院里的人个个都被他说成是庸医,别人给他起绰号,他也编绰号赠回,像个小孩一样,好像就连院里当时的孙陆周王四大圣手,居然也被他叫成什么孙瞎抓,陆背书,周不顾脚,王不认药之类的,我记得那时候院里的嬷嬷们最爱聊他,说起故事來逗死个人,”
刘先生笑道:“是啊,老朽那时也蒙他青眼相看,受赠了个绰号叫‘半庸’,”
思衣道:“啊,原來您这‘刘半庸’的绰号也是他给起的,他说别人是庸医,说您是半庸,那对您可算是相当推崇,”刘先生道:“推崇谈不上,以他的医术,对小老儿有三分看得起,老朽就已知足了,”
说话之间,臂上银针已拔得干净,常思豪挥挥胳膊,心道:“刘老先生话里客气,多半是给那人留着面子,一个人的名字居然被老太太拿來吓唬小孩儿,又能好到哪去,”
思衣叹道:“可惜他十余年前离开京师,云游四海,治病救人,也不知道到如今身到何处了,先生,您和他还有往來联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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