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和尚手拄木杖摇摇晃晃离去,李阡陌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街道上,摇了摇头坐下继续喝酒。
须臾酒罢,李阡陌起身结账,走出酒肆,在街上闲逛,此时天色将暮,他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虽然条件简陋,但他对这些并不挑剔,进了客房后上床打坐练功,等到收功之时,已是隔日中午。
他跳下床去推开窗通气,发现街道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似乎在打斗,他展开神识探查,发现居然又是愚和尚在挨打,从那些人的话中可以听出来,愚和尚又偷东西了。
李阡陌见状苦笑摇头,并不打算去帮他,合道四重的高手就算封印了修为也不可能被这些凡人给打伤。
过了许久,那些人打累了,纷纷对着愚和尚啐吐沫,骂道:“呸,老不死的,跟石头一样耐打,再让我看到你偷东西,打断你两条腿!”
那些人骂完便气匆匆地走了,愚和尚顶着众人目光拿起两只馒头使劲啃,哪里有半点大比丘的风范。
李阡陌看得心中十分困惑,从窗户跳到街上,大步来到愚和尚面前,愚和尚刚好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抬头看到李阡陌,嚼着馒头嘟哝:“怎么又是你啊。”
“又是我。”李阡陌点头淡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大师,你既然想要寻找佛道,那为何还要偷东西,佛门不是有戒律的么,偷盗应该算是很大一条戒律吧。”
愚和尚咽下口中馒头,缓缓起身啐道:“戒律算啥,若是没东西吃,某家便饿死了,若是死了,还寻什么道。”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某家也没白偷,每次偷完之后让他们打一顿出气,他们赚了。”
李阡陌闻言愕然无语,哭笑不得地望着愚和尚,感觉这老僧虽然行事说话虽然古怪,但似乎都蕴含无上哲理。
“你别笑。”愚和尚瞪了他一眼,继续道,“虽说佛语有云,万法皆空,身若皮囊,但那只是佛祖的想法,某家却认为,既然要以佛法救济天下,那必须先保证自己活着,因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便真的一切皆空了,难道把救济天下的重担交给别人。”
李阡陌闻言点头,信服赞道:“大师果然高见,与一般僧人的想法迥异,晚辈佩服。”
“你又来。”愚和尚没好气地直翻眼,道,“别给某家戴高帽,某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入凡苦行千年还是没有参悟真如玄机,要知道当年释迦兰若牟尼佛祖仅入凡五十年便大彻大悟,参得佛法真如,成为一代佛陀,唉,某家差太多,差太多。”他说罢不断摇头自叹。
李阡陌听说他苦行千年,忽然想起了一个说法,便问道:“愚大师,在下听说迦兰寺原本有两位大比丘,一位是现在的观空住持,还有一位是他师兄观冥大师,不过一千年前忽然离开了迦兰寺,再无音讯,很多人以为他已坐化,不知道是不是你。”
愚和尚闻言抬头看向天空,神色有点落寞,过了许久喟然叹道:“一千年啦,某家竟毫无收获,可叹,可叹。”说罢再次摇头叹息起来。
他这模样已是默认,李阡陌心中惊喜无比,没想到自己四处闲逛也能遇到闻名五洲的大高僧,真是好运气。
观冥在一千年前名震五洲,智慧无比,曾给许多人高手指点迷津,化解其心魔,李阡陌此时心中正好迷惘,立刻拱手道:“观冥大师,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在下的幸运,在下心中有不少困惑,想请大师指点迷津。”
“指点个屁呀,某家自己还要人指点呢。”愚和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拄起拐杖转身就走。
李阡陌驱步赶上,追在他身旁道:“大师,在下真的心中迷惘,需要你指点一二。”
愚和尚继续往前,头也不回,道:“自己的心自己最清楚,何须某家指点,自己好好想想便成了。”
李阡陌不愿放弃,一直跟在他身旁,愚和尚走了一会儿,猛然定住,转头道:“跟着某家作甚?”
李阡陌拱手道:“求大师指点迷津。”
愚和尚无奈咋了咋嘴,道:“你喜欢跟便跟吧。”说罢手拄木杖继续往前走去。
李阡陌又驱步跟了上去。
愚和尚走出了镇子,往西走,李阡陌跟在他身旁,问道:“大师这是要去哪?”
“沙漠。”愚和尚淡淡说了一句,不再言语,直步向前。
二人脚力不错,当天晚上就进了沙漠,入眼所见,金黄一片。
沙漠夜间寒冷无比,愚和尚走得累了,来到几株骆驼刺旁坐下休息,李阡陌在他身畔坐下。
“檀越要跟着某家到几时?”愚和尚转头望向李阡陌。
李阡陌笑了笑,道:“我何时解开心中之惑了,何时便离开。”
观冥摇了摇头,继续闭目静坐。
李阡陌看着形容枯槁的愚和尚,有看了看一望无际的沙漠,好奇问道:“大师,你来沙漠里做什么?”
“寻找肉身之苦。”愚和尚闭目回答。
“哦,大师是苦行僧,我差点忘了。”李阡陌笑了笑,掏出一壶酒来喝。
愚和尚闻到了酒香,睁开眼看向李阡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带水没有?”
“没带。”李阡陌摇头,举了举手中酒壶,“只有美酒,大师喝不喝?”
“唉,喝酒就喝酒吧。”观冥轻叹一声,伸手接过酒壶仰头就喝。
李阡陌愣在原地,他原本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这和尚竟如此不守戒律,居然喝酒。
“大师,喝酒是犯了戒条的。”李阡陌提醒道。
“某家知道。”愚和尚说了一句,换了一口气再次灌酒,两口喝罢,终于够了,把酒递回给李阡陌,道,“心中有酒便是喝酒,心中若无酒,喝什么都一样了。”
“心中无酒?”李阡陌闻言一怔,喃喃品味他的话,感觉此话似乎藏有无上玄机,但偏偏一时无法领会。
观冥见他蹙眉苦思,不禁长叹一声:“罢了,你有甚困惑,尽都说来,某家一并给你参详一二。”
“啊,多谢大师!”李阡陌闻言大喜,略整思绪,道,“我大概十年前与一个姓孔的师姐有过鱼水之欢。”
“啊?”观冥没料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失声惊叫出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李阡陌也发现自己说得唐突了,顿觉窘然,尴尬挠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没事,接着说。”愚和尚收起惊讶之情,摆手让他继续。
李阡陌点了点头,继续道:“就在几个月前,我又与一个姓樊的姑娘发生了这样的关系。”
“啊!”愚和尚实在没想到他第二句还是这事,再次失声惊叫,瞠目结舌望着李阡陌。
李阡陌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荒唐,尴尬地转过头去。
愚和尚咋了咋嘴,无奈道:“罢了,你继续说。”
李阡陌点头:“其实……”
“等等!”观冥忽然抬手止住他。
“大师何事?”李阡陌不解地问。
观冥淡淡一笑,道:“檀越到底还与多少个女子发生了这样的关系,索性一并都说了吧。”
李阡陌慌忙摇手:“没有了,就这么两个!”
“哦,那就好,继续吧。”观冥点了点头,让他继续。
李阡陌沉吟片刻,愁眉不展道:“其实我跟孔师姐发生过那事之后就定下了三生之约,我的心也时时刻刻牵挂着她,须臾不曾忘却,但与樊姑娘发生那样的事情,实在非我所愿,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孔师姐,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樊姑娘,求大师指点一二。”
愚和尚听完后轻捋白须,似在沉吟,过得许久,才缓缓道:“檀越是第一个向某家请教如此混账问题的人。”
李阡陌闻言羞窘,满脸通红地拱手致歉:“大师教训的是。”
愚和尚缓缓起身,手拄木杖,朝着明月方向徐徐走去,淡淡道:“其实情爱一事某家并不懂,也不想懂,但对于本心,某家还是知道一二的。”
李阡陌跟着他身旁倾耳聆听,不发一言。
愚和尚继续道:“修道本来就是修心,不然某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寺庙不待,跑出来苦行寻求真如之心了。男女情爱之事也是如此,唯有真心相待,才能种下菩提子,以岁月见证,方能开出般若花。”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转身微笑看着李阡陌,意味深长。
李阡陌闻言垂头沉吟:“若是遵循真心,那我便继续遵守与孔师姐的约定,不将此事告知与她,可是,让我弃铃铛于不顾,铃铛会发疯的,他心智不好……”
他抬头看见观冥正微笑摇头,不禁一愣,不解道:“大师难道不是这意思?”
“某家是这意思没错。”观冥淡笑,忽又转折道,“只是,檀越一人与两位女子有关系,这已不是真心能解决的了,檀越不论选哪边,都会有人受伤,檀越要做的,是选了一个之后,让另一方受的伤害最小。”
“那该如何做?”李阡陌急声问道。
观冥摇头淡笑:“某家也不知道,某家种下了一粒菩提子,至于能不能开出般若花,全看檀越你自己了。”他说罢哈哈长笑,转身向前大步而去,高声道,“檀越乃性情中人,某家最后告诫一句,情之一物,害人匪浅,轻酌既可,不可持嗔,否则害人害己,切记切记。”
他话音落下时,人已在十丈之外,月光照得他光头锃亮,一道歌声远远传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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